钟守净听罢,喜不自胜,笑道:“小僧听了干娘这话,不觉病体宽爽了一半,这三件别人须不能,在小僧都依得。我有的是钱,有的是工夫,面皮要老也容易。乞在意早日,不可爽信。”赵蜜嘴道:“你但放心,不必叮嘱。今日天色晚了,老身暂且告回,待静夜再思良策,捱身做事,好歹后一日来覆你。”说罢起身。钟守净道:“今日本该留于如一饭,只是西房林住持有些夹脑风,不通世务,若知道必生疑忌,因此不敢款留。有慢干娘,莫怪。”赵蜜嘴道:“我与你怎讲此话,慢慢的有得吃哩。你且宽心睡一觉儿。”打个稽首,相别而去。钟守净随即着一个道人,提了一壶好酒,两盒蔬菜,送到赵尼姑家里去,说:“住持爷送来与老菩萨做夜菜的。”赵蜜嘴收了不题。
却早过了两日,钟守净眼巴巴望这赵婆覆话,自早至晚,并不见他踪影,心里惆怅了一夜。次日巴不得天明,绝侵早起来,着行童悄悄到赵尼姑家里去,分忖道:“住持爷立刻等老菩萨讲话,请他就来。”行童到得赵婆门首时,大门兀自未开。行童叩门,赵婆问:“是谁?”行童道:“是我。”等了半晌,只见赵乾十四蓬着头出来开门。问道:“小官那里来的,清早敲门做甚?”行童答道:“我是妙相寺钟住持爷差来,请老菩萨讲话的。”赵婆儿子听罢,也不做声,自在地上抬了一把乱草,去寻茅厕去了。有诗为证:
婆子刁钻不是痴,钟僧须索自寻思。
入门欲问荣枯事,观着容颜便得知。
话说这赵婆故意做作,上身穿了一领破布袄,下把一条旧裙子挂了腰,扶墙摸壁,走将出来。问道:“小官莫非是钟老爷差来的么?”行童应道:“正是。”赵婆道:“请坐,我昨日早间正要煮些粥儿吃了来见住持爷,不期灶下无纸柜中缺米,因此将儿子骂了几句,反被他嚷我一场,饭也没得吃,倒咬了一场大气。饿得眼花,气得头晕,昨日睡了一日,不曾来望得住持爷。小官烦你转达,待老身寻得柴米,践体略略挣扎些,来拜覆住持的话头便了。”有诗为证:
利口伶牙,拿班做势。
柴米送来,方能了事。行童道:“住持爷立等老菩萨讲话,同我到寺中吃早饭去。”赵蜜嘴道:“这个却使不得,成甚体面!况且身子狼狈,寸步也移不动,多分明日来见住持爷,相烦申意。”打发行童国寺。此时钟守净眼巴巴等候回音,忽见行童来到,便问:“赵妈妈怎地不来?”行童将赵婆与儿子争闹,少柴没米的事情说了一遍。钟守净笑道:“这老婆子却也没些转智。既无柴米,何不着人到我这里借掇,却在家里寻闹。”看官听说,赵婆这些做作,正是骗财物的圈套,钟守净那里省悟着。两个道人驮了五斗白米。挑了一担大柴,送到赵婆家里来。这赵婆与儿子,料得钟守净决然着套,都不出去,烧茶专等,果然见两个道人挑柴送米来了。赵婆接了,欢天喜地,陪道人吃茶罢,送出门道:“拜上住持爷,承惠柴米,午后面谢。”道人自去了。
赵蜜嘴午饭后,换了一身衣服,径往妙相寺里来。进得寺门,见那一个挑柴的道人,正在殿上点香。一见赵尼姑来到,丢了香,先进房里通报去了。钟守净分付厨下预先烧好茶伺候。只听得脚步响,赵婆哈哈地笑入房里来。见了钟守净,连连的打问讯,谢了又谢。钟守净道:“小可的事,何必致谢。且请坐吃茶。”就问:“干娘,你原约昨日来见小僧的,使我悬悬地望了一日,望得眼穿,盼得肠断,好失信人也。”赵婆笑道:“不要提起,只为家里少长没短,呕了一场闹气,践体不快,故此失约。不合又在行童面前老实告诉了,蒙住持爷赐柴赐米,正谓却之不恭,受之有愧。暂且收了,再留后报,特来拜谢。目前贵体比往先好些么?”钟守净道:“贱恙颇觉有一分儿好意,只是心里热焦焦的过不得。前日所求事体,曾有些良策么?”赵婆道:“老身费了一夜神思,设下一条妙计,今日特来商量。”钟守净道:“既有良策,即便施行,小僧无有不依。”赵婆低声道:“耳目较近,难以言语。”钟守净发付行童出房去了。赵婆将椅子移近前来,附耳低言道:“如此如此,这计何如?”钟守净听罢,跌脚道:“妙!妙!果然是个女张良。”赵婆道:“不要先欢喜。若言容易得,便作等闲看。还须密用心机,到手时方才是稳。”钟守净带笑叫行童换茶,赵婆起身告行。钟守净道:“且坐,小僧有一件粗物相赠。”就在箱里取出一匹茶褐色绝细的绵绸,对赵婆道:“权送与干娘做件衫子穿。”赵婆推辞道:“此绸老身决不敢受。未有寸功,焉受重赏?”钟守净道:“干娘不要嫌轻推却。若收去,小僧心里才安,另有计较。”赵婆接在手里,谢道:“常言讲得好:长者赐,不敢辞。老身只得权收了,后当补报。”作谢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