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片刻,雨倒不落了。任道亨看那庵里却也精致,上首供奉着几位圣贤,侧首悬挂一幅小楷书。近前看时,乃是《黄庭内景经》,端的笔法精严。任道亨喝彩。
看到那款识,写着“宣和元年仪封祝永清书”,任道亨惊道:“这字却象他的真迹,为何埋没在此?”又看上面有“宣和御府”小印,一发骇然。只见那道婆捧着个桶盘,七个八珂璫的泡了好几碗茶出来,放在桌上,叫道:“官人们吃茶。”当中又一个玉杯儿,道婆取来双手捧与任道亨道:“这杯好茶,与众不同,是老妇人奉承相公的。”任道亨忙接过来,看那杯时,果是羊脂白玉,雕刻得玲珑剔透,心中大疑道:“看他这般贫穷,却怎的有此珍玩?”又看那杯儿里,却是一杯白水,并无茶叶。任道亨响喉咙笑问道:“为何我这杯儿没茶叶?”道婆笑道:“比有茶叶的高多哩,你吃吃看。”任道亨一来口渴,二来省得换,取来一饮而尽,咂咂舌头,也不过如此,放了玉杯。众人也都吃了茶。
任道亨道:“兀那道婆,这幅字那里的?”道婆道:“是我家里的。”任道亨道:“晓得是你家里的,你从那里得来的?”道婆道:“是祝永清写的。”任道亨道:“怕不省得。你总有个来处?”道婆笑道:“什么来处去处,便是祝永清写了亲手送我的。”任道亨听罢,哈哈大笑道:“你这婆子,倒是个古董鬼儿!教了你的乖罢:那祝永清乃是宣和年间人,款上明明写着,现有御府小印,乃是宣和墨宝,到如今一百四十多年了,你纵然寿长,也会他不着,这谎太撒得决裂了。”道婆笑道:“你看我有多少年纪了?”任道亨道:“不过八十岁。再多些,就算了九十岁。”
道婆大笑道:“估不着,估不着!我老实对你说了罢,你道我是谁?我便是祝永清的浑家,武烈一品夫人陈丽卿也。”任道亨吃了一惊,半晌道:“你当真还是作耍?”
道婆道:“我同你耍甚!我等三十六员雷霆上将,那年奉玉旨,随霹雳真君降凡,收伏了众妖魔,只有五员不归本职:吾父陈希真在庐山羽化;我丈夫祝永清在浙江西湖韬光山内羽化;刘慧娘明性见心,已皈依西方莲座,证果妙应广慧菩萨;云天彪直入儒宗。他们四人都位臻无极,不归本部,永不再降。他们的员缺,玉帝另选仙官补授。云龙、刘广、邓宗弼、辛从忠、张应雷、陶震霆、傅玉、风会、祝万年、庞毅、苟桓、刘麒、刘麟、毕应元、真祥麟、范成龙、金成英、杨腾蚊、栾廷玉、栾廷芳、欧阳寿通、哈兰生、孔厚、唐猛、盖天锡、闻达、韦扬隐、李宗汤、康捷、王进、贺太平,都归本位,候玉旨迁升。前年闻得云龙已选入被香殿侍奉。刘广在世,忠孝无亏,合眼已得天仙证果,今又高迁。我因那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一班魔君尚未收伏,特留在牛渚山监管他们。今已收得,本要飞升,只因爱恋之心丝毫未尽,愿留此山。昨蒙玉帝敕我为氤氲使者,专管世上男女姻缘,和合喜庆,弥补人间恨事。役满之后,便升迁离恨天宫,亦永不再来了。只有那张叔夜,精忠大节的因缘已了,还该受人间香火二千五百年,圆满之后,超升常静天宫。伯奋、仲熊也永随父亲,为左右侍者。我等形神俱妙,变化无穷,欢喜多留几年,什么稀罕!这幅字,你既说官家的,我便送了你带去。”说罢,取下来,一束儿卷了递过来。
任道亨听毕,大惊失措,仆从伴当也都惊骇。任道亨接了那幅字,拜谢道:“夫人原来留形住世,弟子何幸得识仙颜。”正要哀告皈依,忽又疑虑道:“功臣图上我曾见过,陈丽卿是个绝色女子,即使老了,也不至这般惟悴。莫不真是这道婆捣鬼,着他撮弄,岂不可笑。待我再盘驳他看。”便问道:“弟子闻得夫人当年英雄无敌,平定梁山泊的功绩,并那当年的请将事实,可约略说与弟子听听否?”
道婆笑道:“已过的事,只管提他做甚!本待同你细谈,一者仙凡路隔,二者与你萍水相逢,你又公事匆忙得紧,那段因缘一二句如何说得尽。你要识得底里,五百年后,我去教忽来道人俞仲华撰一部《荡寇志》与你们大家看。我不是陈丽卿,那陈丽卿从庵外来了。”
众人不信,都到山门外看时,道婆把他们演了出去,扑的把庵门关了。任道亨怒道:“这婆子好没道理,这般捣鬼演样,我们再敲进门去,还了他茶钱,问他一番。”正要打门,忽然刮喇喇的起了个大霹雳,山岳振撼,红光矅目,那草庵变了片绿芜空地。众人大惊,只见那空地上现出一员女将,依然玉貌花容,头戴闪云金凤翅冠,身披猩红连环锁子黄金甲,骑着那匹枣骡火炭飞电马,挂着那口青錞宝剑,贯弓插箭,右手倒提那枝梨花古定枪,左手揽着辔缰,高叫道:“吾乃陈丽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