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真顺着那条路,到了那人家处,却也是个大市镇。看了一歇,寻了个庄家,与他说定了价钱,问了他的姓名住址,叫他写了一纸送行李到沂州府的承揽。央他左右邻都书名着押,把来收起。先付他些安家盘费,又照例谢了邻人。那庄家是个筋强力壮的后生。当时提了根滑溜溜的枣木扁担,自己也有个小包袱拴在腰里,雄赳赳的随着希真回转柳堤,只见丽卿正立着闲看。庄家到面前,相了相那包袱,道:“二位官人,这包袱好打开来否?”希真道:“你要开他则甚?”庄家道:“一大一小,轻重不匀,配好了好挑。”希真道:“有何不可。”便同丽卿把两个包袱匀好了,希真又把两个铁丝灯笼捎上。庄家穿上扁担,挑在肩上道:“两个包袱,却恁的重,路上倒要小心。”希真道:“你休嫌重,我还买点零碎搭上。”庄家道:“再重些我也挑得。只是到了地头,多把些酒钱与我。”希真道:“何用你说。”
希真同女儿提了兵器上马,同到那市镇上。希真道:“我们买些酒肉吃。”三人同去吃了一回。希真又去买了两把雨伞、几张油纸,防天落雨;那庄家也去买了一把伞,都搭在担上。希真路见那黄酒、牛肉甚好,又买了个葫芦,盛了几斤酒,黄牛肉也切了三五斤带着。
三人离了市镇,奔上路就走。庄家道:“二位官人从东京到沂州府,为何打从这条路走?”希真道:“我们有别的事,必须往这里过。”庄家道:“二位官人都做什么官?”希真道:“都做提辖。”庄家道:“这位小官人是你那个?”希真道:“是我儿子。”庄家称赞不已,道:“这位小官人,年纪不上二十岁,手里这枝梨花古定枪,怕不是四十来斤。若使得出时,却了得!”丽卿笑道:“你却识货。莫非也在道,说与小可听听。”庄家道:“不瞒二位说,小人今年二十二岁,彻骨也似好耍枪棒。虽也学得几路,只恨家私淡泊,不能拜投名师。”希真笑道:“你既这般好,且把你生平学的说些我听。有不到处,好指拨你。”那庄家大喜,便卖弄精神,一面走,一面指手画脚,夹七夹八的说了一大片。有些也听得,有些难免发笑。丽卿笑道:“你把与我做徒弟还早哩!可惜你住在此地,若肯同我们在沂州府,似你这般身材,教你一年过来,包你一身好武艺。”庄家叹道:“那得有此福缘。”
当夜投宿,那庄家便来请教,父女二人便指授他些。那庄家十分欢喜,一路小心伏侍,颠倒把钱来买酒肉,奉承他们父女。
话休絮烦,三人连行了几日。日里都是平稳路,夜里都就好处安身。每晚得空,庄家便来请教武艺。已到砀山地界。路上过往人见了丽卿,无不称赞道:“好一个美少年,却又是个军官。”那丽卿坐在马上,空着双手没事做,你看他挂了梨花枪,握着那张鹊华雕弓,抽一枝箭搭在弦上,看见虫蚁儿便去射。不论天上飞的,地下走的,树上歇的,但不看见,看见便一箭取来。那庄家又助他的兴儿,有时他不看见,便指引他;射落地,便连忙放下担儿,替他连箭取回。丽卿接过手,把箭仍收了,却把虫蚁儿来鞍鞒上,慢慢地拔毛。有那毛片异样可爱的,便连皮剥下来耍子。
希真只是埋怨道:“你们恁地没得吃,只管去射他做甚,岂不耽误了路程?”丽卿那里肯听。
一日,行到一个所在,只见一条大岭当面。上得岭来刚一半,只见一个粉板牌楼,上面大书着“飞龙岭”三字。希真道:“我幼年时从此地经过,曾记得这飞龙岭那面转湾处,叫做冷艳山。转落北,一直有一百多里没人烟。此刻时候已是午过,眼看赶不到了,岭上有几个小店,只好在这里安歇。”又上了几步,有两个客店,火家来兜揽道:“西来的客官,东去宿头远哩!就我家安歇,有好房间,好槽道!”
一面说,一面去庄家手里夺了那副担儿,先挑着走;一个便来拢头口。希真跳下马来道:“且慢,我要自己看来。”那火家应道:“不消看得,只有我家的好。”说着,同到岭上。只见左侧一带房屋,有五七家小店面,带卖些杂货。东头尽处,有一座大客店。店门那边一颗大槐树,过去便是下岭的路。那个火家把担儿直挑了进去。丽卿也到店门首,跳下马来,那枝枪和弓箭已是庄家接了。丽卿按着那口青錞剑,走进店去。希真看了看道:“我三十年前从此过,却不见这个大店。”只见那树下坐着一个黑森森的肥胖大汉,摊着胸肚,露出一溜黑毛,腿上生着老大一个烂疮,敷些药,流脓出血的把腿搁在一张柳木椅上。看见他三人到来,心中欢喜;又见那般兵器,也有些吃惊,点着头叫道:“客官请进,我起立不便,休罪。”说着,便叫个火家扶绰进来,到柜台里。柜台边又一个妇人在那里做生活,见他们来,便起身接应道:“客官,随我来!”三人看那里面,院子十分宽阔:上面高坡上三间正厅,旁边右首一带耳房,左侧好几间槽道,还有几条衖堂通后面。那两个捣子牵那两匹马到槽上去,希真道:“待他收收汗,不要当风便揭去鞍子。”两个捣子道:“我们伏侍惯头口,这些怕不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