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爷回府,即差人去买鱼肉,要三十桌酒席。众家人纷纷备办。又要麻索一百条,家人也买到。又发帖到兵科衙门,请拨家将二十名听用。兵科陈爷看了帖,即拨家将二十名来到孙府进见孙爷,跪下道:“兵科家将叩头。不知老爷有何吩咐?”
孙爷道:“起来,劳你的十个前门把住封锁,慢慢食酒。十个把住后门,也把门锁了,慢慢食酒。我家内共八十一口,不许家人一个放出。”家将领命去了。
孙爷退入堂内,来见母亲道:“母亲在上,不孝孩儿拜见。”
太太道:“呀呵!好端端的,为何这般礼数?”孙成道:“母亲听禀:只为旧臣海瑞老爷,他是先帝恩官,因奸臣张居正屈害忠良,欺君误国,海爷心中不服,来京上本劾他六款。圣上传旨两班文武评本,还是张居正有理,还是海操江有理。不想那百官都是贪生怕死之人,并无一人领旨。孩儿心忿,出班奏道:‘张居正罪该满门处斩。’圣上大怒,道儿妄谤大臣。传旨如有人再评此本,全家处斩。呀呵,母亲呵!欲尽忠就不能全孝,伏望母亲恕儿不孝之罪。”夫人闻言大悦,道:“我儿呵!你父当日要作忠臣,几次花绑衔刀,为娘也曾绑赴法场,至今名标青史。你今能承父志,强谏君王,不特忠臣,还是孝子了。”
连忙起来,又入房来见夫人道:“夫人,下官今只一言相告,夫人休得见怪。”夫人道:“相公说哪里话来?常言道:妇人三从四德,夫唱妇随。相公有何话说,妾身那敢违背?”孙成道:“这也难得。夫人呵!你道是什么事?”夫人道:“相公不说,妾哪里得知?”孙爷道:“只为海瑞来京与张居正作对,奏他六款。万岁叫人评本,我评张居正罪该满门处斩。万岁大怒,传旨明日再评此本者,全家诛戮。我明日上朝,又要评此本,万岁必然斩我满门。我已与婆婆告明,特来与你说知。”
夫人闻言,半晌不开口,腮边两泪交流。孙爷道:“夫人呵!岂不知死生有命,那怕白刃加身?今日下官办有水酒,请夫人不必悲伤,开怀饮酒。”孙爷说罢,抽身来到厅堂,吩咐即刻排席内堂,请老太太。
徐氏夫人含泪来到厅堂,婆媳相见,行礼完毕。太夫人道:“贤媳呵!你乃开国功臣之后。你父因你公公为国捐身,把你配与我儿成亲。难得你丈夫今日为国尽忠,也不枉你父亲之意。自古道,死生有命,何必悲伤!”孙爷道:“母亲请上坐,夫人你去西首坐,孩儿东首坐。”
三人坐毕,叫道:“家中男女过来,府中除去厨子、水火夫、雇工的不预席,其余大小共有八十一口,我老爷备有二十四桌酒,你们坐了。前后门有陈府家将二十名,前门三桌,后门三桌,一同饮酒。”众家人道:“老爷平日家法最严,小人怎敢与老爷、太太、夫人同坐?要老爷说明,小人才敢就座。”
孙爷笑道:“只为我明日要上朝评本,圣上若然发怒,必把我们处斩。今日这酒,叫做团圆酒。”家人等唬得战战兢兢,忙跪下叫道:“老爷饶命!”孙爷笑道:“你们不要怕,落得饮酒。怕也要死,不怕也要死。”太夫人道:“众家人且站起来,开怀吃酒。你岂不晓老爷的性子?如今不必多言,吃了酒,明早同老身们齐去法场走一回。倘然朝廷恩赦,却不道恭恭喜喜回家。”
内有一个老管家说道:“兄弟,你不要怕,我当初也曾跟先太老爷同绑法场,复得回来。今日既蒙老爷备酒,且落得醉饱一番,明日再作主意。”有几个不怕死的同声说:“也是。”大家流星赶月,喝拳行令。
看看吃到三更时候,孙爷席上抽身,手执酒盅,跪在太太跟前,说道:“母亲,不孝孩儿敬酒!”孙成将酒献上,太太接过饮干。孙爷又斟一杯送与夫人道:“下官也敬夫人一杯。”夫人接来也饮干。众家人妇女一同跪下:“小人们也敬太太、老爷、夫人酒。”三位也接过饮干。
堂上饮酒已毕,太太即忙出位道:“我儿如今先把我绑起。”
孙爷道:“是,母亲请坐,待孩儿拜别。母亲呵!枉养孩儿半世,今朝反害母亲。养育之恩,今生料难报答,只愿来生报答亲恩。”说罢拿索在手,先将太夫人绑了,后将夫人绑了。说道:“叫陈府家将入内!”孙爷吩咐道:“你们将我满门八十一口男女,尽行绑了!”家将领命,众人绑完。孙爷叫取一条长索,将个个臂膀穿上,叫抬进三乘轿子,将绳索结在太夫人轿杠上。开了大门,灯笼点着,点得如同白日,俱望西郊法场而去。又吩咐厨子、水火夫、雇工人等道:“我今上朝,你们把前后门关好了。”众人一齐答应:“小人们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