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光阴似箭,看看过了中秋,又是重阳节过,十月来临。云生与王大舅云:“目今将收晚稻时间了,明日烦劳尊舅,往租户家一行,先收早米也好。”王乔云:“我已计议定了,祇在早晚同妹丈一行方好。”云生道:“使得。”王乔晚上与妹子说明此事。
次日,王乔道:“妹丈,他日且慢去,待小弟先去一看,若是时候,方可同去。不然何苦跋涉一番。”云生说:“有理。”王乔去了一日方回道:“明日同妹夫且去。已是将次了,遂连晚雇下一只小船,明早同行便了。”次早,王氏早早抽身做了早饭,与丈夫哥子吃了,下船一路往海盐而行。船至曹王庙,王乔道:“住了船。”与云生说:“妹丈,你且在船中略坐一坐,等我先去一看,我来按你同去便了。”云生说:“大舅你先去,我就来便是。”王乔去了,云生上岸闲行,步到曹王庙前,祇见台上演戏。云生近前一看,演的是《四大痴传奇》,正好卢至员外与妻子唱那《懒画眉》,道:
几时得奇珍异宝万斯箱,金玉煌煌映画堂。珍珠珊若垣垣墙,夜明珠百斛如拳样,七尺珊瑚一万双,一怎能够巴清寡妇守中房,倚顿陶朱贩四方。
乌孙阿保收牛羊,石崇王恺开银当,刁民豪奴千万行。那虞至妻子冻馁难当,唱与卢至听道:
我笑你蝇头场上履冰霜,马足尘中晓夜忙。你一生衣食两周张,妻儿老少遭魔障,那里有金脚银棺葬北廊。
那卢至回唱与妻子听道:
一生钱癖在膏盲,阿堵须教达卧床。便秤柴数米有何妨,那饥寒小事何足讲,可不道,惜粪如金家始昌。却好里边孩子饥得哭起来,那妻子听见道:员外听见么?
那嗷嗷黄口乱饥肠,你百万陈陈贮别仓,便分升斗活儿娘,也是你前生欠下妻孽帐,今世须当剜肉偿。
卢至回唱道:
我岂是看财童子守钱郎,祇是来路艰难不可忘。从来财命两相当,既然入手宁轻放,有日须思没日粮。
云生看得大眼直。看完了,天色已黑。回到船中,问家人:“王大舅曾回来么?”家人道:“竟不见来。如今天色已晚了,还是怎的?”云生道:“自然住在此处等他。”一面收拾些晚饭吃了,就睡在船中。
大早起来,还不见到。家人说:“大舅还不见来,船中柴米也无,怎生是好?”云生想道:“此时不来,不知是何意思,欲待要等,奈无柴米在船,不若且回去再取。”登时把船摇转,回到家中。走进里边,祇见女使们报道:“大娘今早不见在房里,往四处相寻,后门都开了,不知往那里去了。”云生吃了一惊,忙上楼来。一看箱笼全无,搬一个尽情绝义,并无一物存留。
云生道:“不好了,不好了,中了计也。”双脚一跌,扑漱漱掉下泪来道:“容易挣得这个家私,一旦付之无有,实好苦也。”家人背地皆说:“日常间半文不使,如今被妇人骗去,真真可恼。”正方祇见射上一张字纸,上写道:
忆昔清明遇雨,遂尔逢君,幸结三生,永谐百岁,夫唱妇随之念宁无,时序关心,午节欣逢吝治。一卮浊酒,半文不费,竟图万顷良田。弃妻虽有七出之条,背夫岂无三尺之法。借宿一宵,奉钱三百。身赔七百,也得千金。妾为媚色绿珠,君实谋财强盗。罪系一般,法分轻重。妾学西子邀游,君似亡羊于歧路。想君此际宁无泪寒!再休想钱过北斗,恐番成身葬南山。劝君耐烦,幸无叹息,祇有香饵钧鱼,那见无饵钓鳖。大胆打番芝麻,再莫糖饼刮削。
云生看罢,自悔道:“原来我惜了钱财,逢时过节,竟不说起。若得依先还我家私,我便朝朝夜夜元宵,我也情愿了。”那街坊上人,大为痛快,又做一支挂枝儿唱着:
皮抓篱水筲汲得漏,进一文积一文。着甚来由,家私积得真丰厚。犹自贪心重,惹得个女风流,指望他万顷田园也,反弄得空双手。
总评:
自古道得便宜处失便宜,又道贪字是个贫字。云生吝啬成家,实为色欲所迷,终为艳妇所诱,番成苦梦,堪动一笑。
第十三回两房妻暗中双错认
风景从来说古杭,青山绿水足徜徉。
烹羹烩玉年年脆,芦桔含花处处香。
教妓楼高春艳冶,梦儿亭古月苍茫。
画船载得春归去,烂醉佳人锦瑟傍。
且说浙江杭州府钱塘县有两个土财主。一个姓朱名子贵,号芳卿,年长二十八岁,正妻早故,祇有一妾,乃扬州人,唤名喻巧儿。年方二十二岁,生得天姿国色,绝世无双;一个姓龙名天定,号天生。年长二十六岁,妻亦亡过。因往南京嫖着一个姊妹,名唤玉香,年方二十二岁,乃苏州人,那姿色不须说起,十二分的了。他两家住在浙江驿前冲繁之所,贴邻而居。他二人俱是半文半俗土财主,或巾或帽假斯文。朱子贵又爱小朋友,相与了一个标致小官,唤名张扬,年方一十七岁,生得似妇人一般,令人可爱,日逐间接了龙天生,三人做一块儿吃酒闲耍,捉空儿便做些风月事儿。龙天生也爱他貌美,几番要与他如此,因朱芳卿管紧了,不得到手。就要如此,也不难事,祇因两家内不放松,故此倒也算做一桩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