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若吴宫西子,美如塞北王嫱。
云英借杵捣玄霜。疑是飞琼偷降。
肥似杨妃丰腻,瘦怜飞燕轻扬。
群仙何事谪遐方,金谷园中遗像。
先生虽年年坐馆,各处乡绅人家处过,自不曾见有一家六个,都是国色天姿的俏丽,人人美貌。看了裙边之下,弓鞋各有长短,大小不同。止得一人穿玄色绿纱衫袄的美人,那一双小脚,实是小巧,令人爱极。正在张望间,祇见门公报道:“许相公来望大夫人。”那一个美人跌身就转,往内一跑。先生慌了,急回身一走,忘记后轩门坎,一跤绊倒,跌个合扑。一众美人见了,都忍不住的咯咯之声。有一个笑字谜儿,说得有理:
说价千金可贵,能开两道愁眉。
或时扯破口唇皮,一会欢天喜地。
见者哄堂绝倒,佳人捧腹揉脐,
儿童拍手乐嘻嘻,老少一团和气。
先生跌倒不起,江文来扶。那一众美人都掩了嘴儿,并进去了。先生归房坐下,与江文说曰:“因你去久不来,出来唤你。不期女客进来,急欲回避,忘了门坎,一绊跌倒。被这些女客笑了。”江文道:“是许家表兄来望家母,这些姨娘们要避,走得快了,倒把先生累了一跌。”先生说:“我这一跌,足值六千银子。”江文说:“怎生解说?”曰:“岂不闻美人一笑值千金,如今六个美人一笑,岂不值六千银子。”江文说:“想先生这一跌,连屁也跌出几个来。”先生说:“为何?”江文说:“我见六个姨娘,都是掩着鼻子的。”先生说:“这般一跌,倒是个及第先声。”
又问学生道:“那穿玄色纱袄小小脚儿的,叫做第几位姨娘?”江文道:“这是前年到扬州娶的新姨娘,李姓。他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女工裁剪,件件会的。我父母都喜欢他,把内库金银皆托他掌管。方纔送茶来的素梅,是伏侍新姨娘的。”先生道:“天虽未晚,我因跌了,不耐烦久坐,对课进去罢。”出课曰:
南国佳人,腻玉容颜真可爱。江文对久不就,先生说:“你方纔说,新姨聪明得紧,何不拿进去央他对看。”江文立起身便走,先生叫转来,“此课祇好与新姨一人知道若被别人晓得,非惟说你资质不好,连我也有失教之名了。”江文说:“不须分付。”竟往新姨房内,取出课来要他对就。新姨看了,笑道:“这跌不杀的麦栖包,还要油嘴。”便写道:
西斋学究,谦恭着地假斯文、江文拿了来见。先生笑曰:“他来讥诮我跌了,故曰‘谦恭着地假斯文’,倒也是个作家。”又想道:“我虽然不该挑他,他也不须诮我,不免再改一对将进去与他,看他怎么。”
东墙秀士,偷香手段最高强。写罢,呼江文说:“新姨取笑我,如今我改过了,你拿进去与他看,可改得好么。”江文拿了,到新姨房里。新姨道:“这蛮子可恶得紧,且留在此耍他一耍,看他如何。”叫:“公子,你去回他,说此课对得好,留与老爷回来请教,祇是东墙高,看跌坏了。”江文直道其事。先生慌了:“若真与东翁看,成何体面。”便又着江文进去讨了出来,新姨故意不与,叫小使送夜饭出来,那里吃得下去。长嗟短叹,无限忧愁。直至更深,一些不用。小使依先收了进去,新姨看了,忍不住笑道:“我原作耍蛮子,却认了真,害了食不下咽。明早着素梅还他罢了。”次早起来,把前对批在后面道:
恁般胆小,不算高强。即着素梅拿了还他。那素梅口角极会尖酸,见了先生道:“先生对得好课,倒恰是杨修的挠对。昨日跌坏了,晚间正好用些酒儿活血。缘何反不要吃?岂不闻:有酒食,先生馔!我晓得先生的心事,祇为着偷香手段。我再三与新姨说了,拿来还你。把甚么来谢我?”老孔见了对联就是得了性命一般,好生欢喜道:“好姐姐,我明日投在你腹中,生个梅子补报。”素梅晓得取笑他小名,便回道:“这等是个酸胎养的,还吐酸子。”先生道:“我这梅子拌白糖,名为细酸,极有甜头儿的。”素梅道:“细酸我嘉兴极贱之物,连姜丝昨日价钱都跌倒了,祇好与麦栖包一样看成。”先生暗想道:“好个利口丫头。”祇得回道:“你嘉兴人惯喜扯这般臭蛋。”两下各笑起来。老孔正要把那对的字纸来扯坏,祇见后边批了二句。看道:“恁般胆小,不算高强”便又一时胡想起来。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