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家取出担来,俱是布袱的银子,约有二千余两,陈栋夫妻一时间富贵起来。自想今日之事,多亏小二,况且年过半百,并无男女,就把小二认做亲儿,娶了一房美貌的媳妇。家下收租囤米,放债买田,不须三个年头,家私已积半万。乡民称他为员外,称妻子为夫人,他一门大小,好不快活。真个牛马成群,僮仆作队。
一日,员外乘马往东庄取债。适逢农事正殷,静尔观之,有词证曰:
东郊农事已兴,北郭春人恒聚。荒村破屋,无不动其犁锄。沐雨栉风
,亦相从于耒耜。陌上堪驱秧马,路旁逢驾粪车。摊饭庄丁,投足便眠野
草;馈浆田妇,满头尽插山花。桔槔月下相闻,袯襫雨中共
语。往来里巷,少有闲人。嬉笑沟涂,皆非生客。土鼓喧迎岁序,瓦盘数
长儿孙。一人耕,九人食,乐且无饥,五母鸡,二母彘,老不失肉,贵金
不如贵粟,骑马争如骑牛。又如未盘杜酒,同井相遗。野曲山歌,邻墟互
答。家籍上农之户,子举力田之科。如京如坻,纳稼以供王税,不蝗不旱
,洗腆以奉亲颜。验工力之怠勤,较收成之丰勤。作为春酒,介眉寿千万
年,劳彼岁工,诵豳风于七月。付藏风雅,俗是陶唐。难更四序忙闲,岂
识一生悲戚。笑他服贾终年祇拥风波,何似躬耕,每饭不离妻子。岂不
为田家乐乎?
员外观之,好生快活。取了租户十两租息,吃了午饭,骑马而回。
往一溪边行过,那马见了溪水,住了双蹄,吃个不住。员外骑在马上,恐防跌下溪去,把马带在岸边下了马,将他挂在近水柳树上,凭他自吃。自己走到前边一个人家,恰好有条板凳放在门外。员外见了,把扇儿扇上一番,去了浮尘倒身坐下。祇见里边走出一个小娃子,有三岁上下光景,见了员外,笑嬉嬉走到身边,倒在怀里。看了员外,叫道:“爹呀,爹呀。”祇顾叫。员外大喜道:“怪哉,看这小小人家,倒生得这个乖儿子。”连忙袖中去摸取几枚枣子,竟把与他。娃子接了便吃,再不肯走开。员外摸看他头儿叫道:“乖儿,大来是有福的。”
正在那里闲话。原来这娃子父亲唤作何立,在乡间磨豆腐卖的。恰好溪中淘豆回来,看见陈栋坐在他门首,叫道:“员外何事?贵人踏贱地,难得,难得!”员外道:“这娃子是你何人?”何立说:“是小犬。”员外道:“好乖!几岁了,曾出过痘子么?”何立道:“三岁了,上年冬底,出过花儿了。因此母亲半月前,生得一个兄弟还睡在床里,没人管他,自家要耍儿。”员外道:“这等断乳的了。我今日且回,另日来与你讲话。”说罢,立起身要走。那娃子一把扯着了,大哭起来,那里肯放。陈栋双手抱起道:“乖乖,前世一定与你有缘分的。”娃子一把搂定员外脖子,便不哭了。陈栋道:“何兄,你看娃子这般苦楚,我若去后,倘他又哭,我心不忍,你肯过继与我为子么?”何立欢喜道:“祇是没福,受员外家当,我怎生不肯!”员外道:“你虽然肯了,恐他母娘难舍。”何立道:“他一身尚未知吉凶,得员外收留,万分之喜了,那有不肯之理!”员外道:“你进去问一声,看是如何。”何立进内与妻子说了一番,那妻子初然实是难舍,听得丈夫说他有万金家事,并无亲生儿女,日后都是我们的,方纔允诺。何立出来道:“员外,山妻深感盛情,待他身体好了,上门拜谢。”员外欢喜,把手入袖中,取出一个纸包来,乃东庄取的十两银子,送与何立道:“偶有白金十两,送与令正卖果子吃,待令正安康了,我着人奉请你二位到舍,另有厚赠。”将娃子递与何立道:“抱回进去,别了母亲。”那娃子一把搂住脖子,那里肯放。何立道:“员外不消得,少不得到府上,就有相见之日的。”一面去与员外解了马,牵到门首。员外抱着娃子,立在凳上。何立相扶上马,道声请了,那马飞跨去了。
顷刻之间,到了家下,抱着娃子走入堂中。安人出来,惊问道:“哪里来这个清秀娃子?”员外从头说了一回,一家儿道:“大分的生有缘法,故此一见,便难舍了。”这娃子到了陈家,再也不哭,祇在地下嘻笑。
不觉又将一个月光景,员外知何娘子已好,着安童到何家接他夫妻二人,带了亲生小儿子到家。请了诸亲各眷,东舍西邻,整治酒席,请着多人,把儿子抱出堂前,求年长亲友取一学名。各人见了,道:清秀佳儿,无不称赏。内中一长者道:“有这般一个儿子,难道中不得个状元!就取名陈三元罢。”大家齐声叫好,一齐上席饮酒,更深方散。留何立就居于西首小房内住下,不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