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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冤家(122)

作者:(明)西湖渔隐主人

不期一日,那伍星去营中望伍云,一时未回,日色将午,莲姑在家无水炊饭,乃自提小桶向井边汲水。那水井离他家门首四五家门面,正汲了提回,劈面撞着朱公子,莲姑急急提了,往家中闭门进去。公子一见道:“好一个标致妇人,原来住我家房屋的,怎生一向并不知道。”

芙蓉娇面翠眉颦,秋水含波低溜人。

云鬓轻笼时样挽,金莲细映井边痕。

朱公子急急还家,叫家人来问:“井边过去几间,那房子里住的人家,姓甚名谁,作何生理?是那一个家人管租?”向来是朱吉管的,忙唤朱吉到来道:“你管的怎一向有这样一美妇人,为何不通报我?”朱吉道:“这人家姓伍,是上年移来的。因他兄弟是个粗人,在营中当兵,动不动杀人放火的,恐公子为着此事招他妻子,所以不敢说知,”朱公子道:“我巍巍势焰,赫赫威名,我不寻他罢了,他怎敢来寻我。你不知道我有一诗读与你听:

幸今喜在繁华地,全出永嘉人秀丽。

此生此世岂徒然,好景情怀乐所天。

金银过北斗,此世不求蛉。

万岁虚生耳,纵有钱财亦虚死。

世问万事非所图,惟慕妖娆而已矣。

君不见古卓文君,芳名至今千载传。

古人今人同一梦,有能逢之亦如是。

人生少年不再来,人生少年且开怀。

黄金买笑何须交,白璧偷期休更猜。

我身本是风流客,懒向金门献长策。

脚跟踏遍海天涯,久慕倾城求未得。

东邻有貌倾长城,实在深闺十八龄。

蕙性芳心真敏慧,玉颜花貌最娉婷。

春山远远秋波浅,嫩笋纤纤红玉软。

上追能字卫夫人,下视工诗朱玉真。

柳絮才华应绝世,梅花标格更超群。

云闺雾阃深深处,罗帏锦帐重重时。

艳似嫦娥住广寒,世人有眼无能顾。

徐徐思后更思前,回首自觉免迍邅。

应是前生曾种福,今生富贵是前缘。

朱吉说:“我想大相公真是前生注定的,若福薄,那里消受得起。”公子道:“伍家妻子须为我谋之,这样标致妇人,怎肯放下罢了。”朱吉道:“伍云虽然粗莽,他的哥哥伍星为人极是本分,想他的些须生意,夫妻二人那里度得!日来不如先待小人去诱他到衙里来,与他说出情由,如妥当,大相公借他三五两本钱,饶他房租;若不肯,赶他出屋。再寻他事故,把厉害言之,他自妥当也。”公子说:“银子小事,祇要事成,应承到手,重重赏你。”说了,朱吉欣然竟往伍家。

恰好伍星已归,朱吉挽了伍星的手,一头说一头走,看看踏到朱衙门首,竟到朱吉房里坐下。朱吉方纔说出道:“我家公子为人,极是个风流慷慨的汉子,祇是忒风流了些。见了人家一个标致妇人,就是苍蝇见血的一般,死也不放,定要到手纔住。一相好了,十两半斤也肯周济,若还逆了他的意,便弄得那个人家人亡家破,还不饶他,直待那妇人到手方住。可笑那班妇人,好好的依头顺脑,趁他些银子不要,定要讨他恶性发。弄得死里逃生,端然定要遂他心事纔饶。”伍星道:“也是个财势通天。所以干得这般买卖。若是我们这般人,做梦也还轮不着哩。”朱吉道:“今日我有一桩事,我有些疑心,我故特来问你。今日我公子午前在你门外井边,见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妇人汲水,不想被他见了,他又蚂蝗见血的一般叮注,查访众兄弟们,说是伍家。我想井边祇有你姓伍,你停会归家问你令正,今日曾出门汲水么?若不是他还好,若是你的时节,又是一桩疑难事了。”

伍星呆了一会道:“哥,十分是了。我早晨不曾汲得水,便去望兄弟纔来,他午上做饭,见没有水,祇得自去汲了。如今怎么求得一个计较,方可免得这事?”朱吉道:“若果是怎生免得?”伍星道:“哥,做你不着,我连晚移在兄弟处罢。”

朱吉道:“不好,不好,连我也活不成。连你兄弟也吃不成粮了。”伍星说:“不信怎生厉害。”朱吉道:“我方纔说的,倘若不依从他,便生毒害你。若要移去与兄弟住了,他便把我一状告在府里,说我与你妻子通奸,将他金银若干盗在你家藏。恐一时知觉事发,暗地移住兄弟某人家窝囤。那时我被他分付的,上些小小刑法,自然招去,你却如何?”伍星见说,目定口呆道:“这事怎了?”朱吉道:“依了他便公安婆乐,得他些银子做本钱。况妻子还是你的,神不知鬼不闻,祇我四人知道有何难事。”伍星说:“恐我莲姑心下未肯。”朱吉笑道:“人家妇女瞒了丈夫,千方百计去偷人,一个丈夫明明要他如此,那里有个不肯的。他口内装腔不允,心中乐不可言。你今回去,把我这番说话细细与嫂嫂说知,我黄昏时从你后门来接他。明日早早送他回来,少也有几两银子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