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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璧(63)

作者:(清)李渔

却说淳于氏守到半年之后,渐渐立脚不住,要想出门。一来怕家人耻笑,不好去唤媒婆,替自己说亲;二来要把丫鬟使婢逐渐卖去,把银子鳖在身边,才好出嫁。就以卖婢为名,唤了媒人,不时计议。

计议定了,就把以前出力的丫鬟,今日一个,明日一个,不上几月,都被他卖完。然后卖到自己身上。媒婆就替他寻下主子,把家中的物件逐渐运了出去。

正要打点嫁人,不想有个得力的家人,听了外面的话,进来报信道:“外面人言藉藉,都说大娘谋杀了丈夫;并不使一人知道,又把丫鬟使婢都出脱尽了,思想去嫁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断断容不得。要等大娘出嫁之日,从轿子里曳出来,活活打死,一来替自己出气,二来替相公伸冤。这些话说虽然未必真假,只怕也不可不防。”淳于氏听了,就慌做一团,与媒婆商议道:“还是嫁的好,还是不嫁的好?”媒婆道:“这等看起来,有些嫁不得了;不如将计就计,倒做个贞节之人,守了这一世罢。”淳于氏道:“成不得!一来没有儿子,倚靠何人?二来丫鬟使婢都已卖去,把甚么人做伴?三来运出的东西,也不好再运进来;就运了进来,也要被人识破,说我这个节妇,是他们逼出来的。中止之事,万万做不得。只好想个法子,不要有家里上轿,另寻一个去处,走到那里起身。等众人知道的时节,已赶我不着了,难道好寻到那边来与我吵闹不成?”媒婆道:“也说得是。”就替他拣了日子,寻个地方,竟像做贼的一般,等到黑夜之中,魆魆的逃走出去。

只见走到一处,有个绝美的妇人出来迎接他,媒婆道:“这是我的亲眷,你同他坐一会,我去领了轿子来。”媒婆去后,那个妇人就与他各叙寒暄,问他年纪多少,前面的丈夫作何营业,如今没了几年?成亲以后,可曾生养几个?淳于氏就说年过四旬,前夫是读书人,也曾中过乡榜,客死未及一年,从来不曾生育。那妇人道:“这等说起来,是好人家的宅眷了,为甚么不坐轿子,竟走了出来?”淳于氏见是媒婆的亲眷,料想不笑他,就把丈夫未死之先,众人与他吵闹,如今见他出嫁,要伺候轿子与他为难的话,细细说了一遍。

那妇人道:“这等尊夫之死,由于何病,果然是大娘气杀的么?”淳于氏道:“不瞒大娘说,他出门的时节,原有些病症,是我吵闹出来的。想是出门之后,又记挂两个姬妾,恐怕被我磨死,所以越愁越重,把这性命送了。”那妇人道:“这等说起来,‘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既然结发一场,又害了他的性命,大娘心上也该过意不去,替他守守才是。为甚么就嫁起来?”淳于氏道:“一来没有儿子,二来没有家业,叫我靠那一个?难道呷西风过日子不成?”那妇人道:“我闻得做媒的说,大娘卖丫鬟的银了也有许多,生息起来,尽勾过日子了。就是要嫁,也还该略守几年,等孝服满了,再嫁也未迟,不该这这等性急。”淳于氏道:“不瞒大娘说,我做亲二十多年了,不曾离过男子,倒不为别样,总是怕冷静不过,所以有心要嫁,不论迟早。”那妇人道:“这等说起来,是我的知己了。我当初也曾死过丈夫,也等不得服满就要出嫁,竟有不相谅的妇人骂起我来。我是个腼腆的人,不曾回骂得几句,至今恨他不过。如今遇了大娘,只当有个帮手了,几时约你同去见他,等说起来的时节,大家骂他一顿,替我们醮之人争些饿气也好。”淳于氏道:“那个不难,我这张嘴是骂得人惯的,还你相见的时节决不折气就是。”两个说了一更天,再不见媒婆走到。淳于氏心焦不过,自己哝聒道:“这早晚不见轿子,几时才得过去,难道拣了好时好日不抬过门,要到第二日成事不成?”那人道:“这也不论。我当初改嫁的时节,当晚有事,不得成亲,也是到了第二日,才做好事的。”淳于氏道:“那是尊夫的不是,婚姻大事,岂是耽搁得的?大娘是有修养的人,容得他如此;若把我们,就是当晚不好说,到第二三日,也要奉阴他几句。”两个谈谈说说,又过了一更多天。那妇人道:“这时候不来,定是有事耽搁了,不如脱了衣服,同我睡罢。”淳于氏道:‘大娘若坐不过,请预先安置。我这一晚料想睡不着。不如坐坐的好。”那妇人陪他不过,竟自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