谑浪无风亦起。访友非关窃妇,窥墙岂为偷情?临风着单薄之衫,想见香肌欲栗;捣衣坐寒凉之石,悬知玉股如冰。睹衣厚即知肥体之加温,奚必粘皮而靠肉;观火近则识酥胸之倍暖,何尝倚翠而偎红?甚矣,东方之善诙谐;冤哉,西子之蒙不洁。
至于有因之疾,实起于驴背冲寒;奈何无恒之医,谬认作花间中酒。攻之不效,尚不悔过于己。犹曰“药不瞑眩,厥疾不瘳”;既而云亡,则能借口于人,而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嗟乎!生者之冤不白,止当归罪于方生忽死之游魂;死者之忿难消,行将索命于起死回生之国手。伏望神天移文旧父,寄语良朋,速完夫妇之伦,早结神人之案。免使阳间弃妇,终朝讼屈而呼冤;以致冥府羁魂,尽日披枷而带锁。今蒙召质,理合陈情,一字非虚,所供是实。
众人看过之后,依旧递还知县。都说不但字迹宛然,亦且口吻逼肖,是亡友的亲笔无疑。若非老父师聪明正直,威镇幽明,怎能够役鬼驱神,审出这桩奇事?龙图再见之名,真不诬也。就叫马既闲夫妻二人跪在一处,拜谢了恩官。
谢过之后,众人一齐禀道:“这等看起来,马生夫妇之冤,与亡友姜玄之死,都起于医生一个,求大父师惩治一番,逐他出境,省得以后再误别人。”知县道:“我前日原要处他,如今看了回文,倒可以置之不问了。姜生员的供状,开口就说庸医害命,后面又说行将索命,他少不得就来相招了,何须本县惩治他?况且这样的医生,满城都是,那里逐得许多?自古道:‘学医人废。’就是卢医扁鹊,开手用药之时,少不得也要医死几个,然后试得手段出来。从古及今,没有医不死人的国手,只好教服药之人,委之于命罢了。”说过一番,众人唯唯而退。
知县自从审了这桩奇事,名声愈震,龙图再出之号,从广东直传到京师,未满三年,就钦取做了吏部。那做干证的医生,自从审了官司回去,夜夜见神见鬼,说有人问他讨命,不多几时,就忧郁死了。
却说马既闲与上官氏,自从在公堂完聚之后,夫妻恩爱之情,比前更加十倍,三年之中,连生二子。
一日上官氏对马既闲道:“我当初那桩冤枉,虽然是官府有才,推详得出;也亏得城隍老爷有灵有感,拘得鬼犯到来,讨得供状转去,方才审决得下。不然,我夫妻二人此时还不能见面。几时该办些祭礼,同去拜谢一番才是。”马既闲道:“我也正要如此。”就拣了一个好日,办下一副猪羊,夫妇二人,连那两个儿子一齐抱了前去,叫道士撞钟击鼓,通起诚来,然后拜谢。
只见那通诚的道士,就是一向掌印的道官,见他夫妻拜得志诚,不住地在旁边冷笑,却像这桩事情有些甚么原故的一般。
马既闲疑心起来,到拜完之后,扯住他细问,他只是东遮西掩,不肯直说。后来见马既闲问之不已,方才吐出真情。
原来当初那一角回文,不是真正城隍发给的,就是包知县付与道官,叫道官做的手脚。当日在堂上分付之后,马既闲的公文还不曾领得到手,他倒先做一角回文,教个得用的门子密密的交与道官,教他待马秀才求梦的时节,乘他在睡梦之中,悄悄塞在他怀里。
第二日早些起来,只说到殿上装香,自然撞着,把夜间做梦如何如何的话,说与马秀才知道。又叮嘱道官,教他全要做得秘密,连自家的徒弟也不可使他得知;若还泄漏出来,要拿道官去打死。所以道官性命为重,熬了三年,不曾敢说出一字。
如今见官府升选去了,马既闲的夫妻又十分相得,料想没有反覆之理,故此才敢吐出真情。
马既闲夫妻听了这番说话,虽然如梦初醒,如睡初觉,也还半信半疑。倒说这道官之言未必尽确,岂有做官的人,肯替百姓这等用心,这般出力,做得完完全全,一些马脚也不露?
就作回文可假,难道那张供状也是假得来的?死者的文理,死者的笔迹,分分明明,一毫不错,怎么说是做造出来的?况且供状上面那些捶衣、烧火的话,句句都是真情,他当初又不曾看见,如何逆料得来?这毕竟是道官说慌,要以神明之力冒为己功,见得当初全亏了他,才有今日,要起发我人赏赐的意思,不要听他。
直等又过三年,马既闲联科中了进士,在京师遇着包公,拜谢他昔日之恩,说:“当初这桩不幸之事,不知费老父师多少深心。且莫说别样周全,即如假借回文一事,也使人感入骨髓。他人处此,无论不肯做,就做了也要露些形迹出来,怎么能够这般周到?”包公听了这些话,故作惊诧之容,说:“当日那角文书,的真是城隍的回牒,如何说’假借’二字?兄这些话,小弟甚是不解。”马既闲道:“老父师不必再瞒,其中情节门生都已知道了。某道官尚在,老父师在任,封得住他的口,如今高迁已久,他口上的封条也朽烂了,怎么还禁止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