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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璧外编(15)

作者:(清)李渔

他待下人,又能知甘识苦,有赏有罚。只因他会驾驭英雄,竟把奸党邪人,变做忠臣义士,这一分家业那怕不中兴起来?

他以前掘着的银子共有千金,还去一二百金之债,余剩下来的,也不买田,也不放帐,只拿来堆积粮食。自古道:“堆金不如积谷。”当不得他贱买贵卖,日长夜大起来,不上三十年,做了桃源县中第一个财主。

生出来的儿子喜得肖母不肖父,没有一毫混沌家风。顾有成时常对儿子谈说旧事,说你母亲是个仙女,有点铁成金的妙术,又能做无米之炊,把他进门以后、满月以前的话,细细说与他听。

那儿子不信,说他明明是个凡人,怎么叫做仙女?那些奇巧之事,毕竟有些根据,不是凭空设出来的,就是母亲面前,要穷究这些来历。

云娘恐怕漏泄出来,使下人识破,依旧要欺骗他,只是不说。直到儿子长成,娶了媳妇,惟恐媳妇不会当家,要被下人欺骗,方才背了家人奴仆,把这些原委直说出来,做个防欺御骗的样子。所以这桩妙事流传至今,使《连城璧外集》之中,又添一段佳话也。

卷之四 待诏喜风流趱钱赎妓 运弁持公道舍米追赃

词云:

访遍青楼窈窕,散尽黄金买笑。金尽笑声无,变作吠声如豹,承教,承教,以后不来轻造。

这首词名为《如梦令》,乃说世上青楼女子,薄幸者多,从古及今,做郑元和、于叔夜的不计其数,再不见有第二个穆素徽、第三个李亚仙。做嫖客的人,须趁莲花未落之时,及早收拾锣鼓,休待错梦做了真梦,后来不好收常世间多少富家子弟,看了这两本风流戏文,都只道妓妇之中一般有多情女子,只因嫖客不以志诚感动他,所以不肯把真情相报,故此尽心竭力,倾家荡产,去结识青楼,也要想做《绣襦记》、《西楼梦》的故事。

谁想个个都有开场,无煞尾,做不上半本,又有第二个郑元和、于叔夜上台,这李亚仙、穆素徽与他从新做起,再不肯与一个正生搬演到头,不知甚么原故?万历年间,南京院子里有个名妓,姓金名茎,小字就叫做茎娘。容貌之娇艳,态度之娉婷,自不必说,又会写竹画兰,往来的都是青云贵客。

有个某公子在南京坐监,费了三、三千金结识他,一心要娶他作妾,只因父母在南直做官,恐生物议,故此权且消停。

自从相与之后,每月出五十两银子包他,不论自己同宿不同宿,总是一样。日间容他会客,夜间不许他留人。

后来父亲转了北京要职,把儿子改做北监,带了随任读书。

某公子临行,又兑六百两银子与他为一年薪水之费,约待第二年出京,娶他回去。

茎娘办酒做戏,替他饯行,某公子就点一本《绣襦记》。

茎娘道:“启行是好事,为何做这样不吉利的戏文?”某公子道:“只要你肯做李亚仙,我就为你打莲花落也无怨。”当夜枕边哭别,分付他道:“我去之后,若听见你留一次客,我以后就不来了。”茎娘道:“你与我相处了几年,难道还信我不过?若是欲心重的人,或者熬不过寂寞,要做这桩事;若是没得穿、没得吃的人,或者饥寒不过,没奈何要做这桩事。你晓得我欲心原是淡薄的,如今又有这注银子安家,料想不会饿死,为甚么还想接起客来?”某公子一向与他同宿,每到交媾之际,看他不以为乐,反以为苦,所以再不疑他有二心。此时听见这两句话,自然彻底相信了。分别之后,又曾央几次心腹之人,到南京装做嫖客,走来试他;他坚辞不纳,一发验出他的真心。

未及一年,就辞了父亲,只说回家省母,竟到南京娶他。

不想走到之时,茎娘已死过一七了。问是甚么病死的,鸨儿道:“自从你去之后,终日思念你,茶不思,饭不想,一日重似一日。临死之时,写一封血书,说了几句伤心话,就没有了。”

某公子讨书一看,果然是血写的,上面的话叙得十分哀切,煞尾那几句云:生为君侧之人,死作君旁之鬼。乞收贱骨,携入贵乡,他日得践同穴之盟,吾目瞑矣。老母弱妹,幸稍怜之。

某公子看了,号啕痛哭,几不欲生。就换了孝服,竟与内丧一般。追荐已毕,将棺木停在江口,好装回去合葬,刻个”副室金氏”的牌位供在柩前,自己先回去寻地。

临行又厚赠鸨母道:“女儿虽不是你亲生,但他为我而亡,也该把你当至亲看待。你第二个女儿姿色虽然有限,他书中即托我照管,我转来时节,少不得也要培植一番,做个屋乌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