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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外史(70)

作者:(清)吴敬梓

次日,又在店里偷了几十个钱,走到吉祥寺门口一个刻图书的郭铁笔店里柜外,和郭铁笔拱一拱手,坐下说道:“要费先生的心,刻两方图书。”郭铁笔递过一张纸来道:“请写尊衔。”浦郎把自己小名去了一个“郎”字,写道:“一方阴文图书,刻‘牛浦之印’;一方阳文,刻“布衣’二字。”郭铁笔接在手内,将眼上下把浦郎一看,说道:“先生便是牛布衣么?”浦郎答道:“布衣是贱字。”郭铁笔慌忙爬出柜台来重新作揖,请坐,奉过茶来,说道:“久已闻得有位牛布衣住在甘露庵,容易不肯会人,相交的都是贵官长者,失敬!失敬!尊章即镌上献丑,笔资也不敢领。此处也有几位朋友仰慕先生,改日同到贵寓拜访。”浦郎恐他走到庵里,看出爻象,只得顺口答道:“极承先生见爱。但目今也因邻郡一位当事约去做诗,还有几时耽搁,只在明早就行,先生且不必枉驾,索性回来相聚罢。图书也是小弟明早来领。”郭铁笔应诺了,浦郎次日付了图书,印在上面,藏的好好的。每晚仍在庵里念诗。

他祖父牛老儿坐在店里。那日午后,没有生意,间壁开米店的一位卜老爹走了过来,坐着说闲话。牛老爹店里卖的有现成的百益酒,烫了一壶,拨出两块豆腐乳和些笋干、大头菜,摆在柜台上,两人吃着。卜老爹道:“你老人家而今也罢了:生意这几年也还兴,你令孙长成人了,著实伶俐去得,你老人家有了接代,将来就是福人了。”牛老道:“老哥,告诉你不得!我老年不幸,把儿子媳妇都亡化了,丢下这个孽障种子,还不曾娶得一个孙媳妇,今年已十八岁了。每日叫他出门付赊账,付到三更半夜不来家,说着也不信,不是一日了。恐怕这厮知识开了,在外没脊骨钻狗洞,淘渌坏了身子,将来我这几根老骨头,却是叫何人送终?”说着,不觉凄惶起来。

卜老道:“这也不甚难摆划的事,假如你焦他没有房屋,何不替他娶上一个孙媳妇,一家一计过日子,这也前后免不得要做的事。”牛老道,“老哥!我这小生意,日用还糊不过来,那得这一项银子做这一件亭?”卜老沉吟道:“如令倒有一头亲事,不知你可情愿?若情愿时,一个钱也不消费得。”牛老道:“却是那里有这一头亲事?”卜老道:“我先前有一个小女嫁在运槽贾家,不幸我小女病故了,女婿又出外经商,遗下一个外甥女,是我领来养在家里,倒大令孙一岁,今年十九岁了,你若不弃嫌,就把与你做个孙媳妇,你我爱亲做亲,我不争你的财礼,你也不争我的妆奁,只要做几件布草衣服。况且一墙之隔,打开一个门就搀了过来,行人钱都可以省得的。”牛老听罢,大喜道:“极承老哥相爱,明日就央媒到府上来求。”卜老道,“这个又不是了。又不是我的孙女儿,我和你这些客套做甚么,如今主亲也是我,媒人也是我,只费得你两个帖子。我那里把庚帖送过来,你请先生择一个好日子,就把这事完成了。”牛老听罢,忙斟了一杯酒送过来,出席作了一个揖。当下说定了,卜老过去。

到晚,牛浦回来,祖父把卜老爹这些好意告诉了一番。牛浦不敢违拗,次早写了两副红全帖:一副拜卜老为媒,一副拜姓贾的小亲家。那边收了,发过庚帖来。牛老请阴阳徐先生择定十月二十七日吉期过门。牛老把囤下来的几石粮食变卖了,做了一件绿布棉袄、红布棉裙子、青布上盖、紫布裤子,共是四件暖衣,又换了四样首饰,三日前送了过去。

到了二十七。日,牛老清晨起来,把自己的被褥搬到柜台上去睡。他家只得一间半房子:半间安着柜台,一间做客座,客座后半间就是新房。当日牛老让出床来,就同午浦把新做的帐子、被褥铺叠起来。又匀出一张小桌子,端了进来,改在后檐下有天窗的所在,好趁着亮放镜子梳头。房里停当,把后面天井内搭了个芦席的厦子做厨房。忙了一早晨。交了钱与牛浦出去买东西。只见那边卜老爹已是料理了些镜子、灯台、茶壶,和一套盆桶,两个枕头,叫他大儿子卜诚做一担挑了来,挑进门放下,和牛老作了揖。牛老心里著实不安,请他坐下,忙走到柜里面,一个罐内倒出两块橘饼和些蜜饯天茄。斟了一杯茶,双手递与卜诚,说道:“却是有劳的紧了,使我老汉坐立不安。”卜诚道:“老伯快不要如此,这是我们自己的事。”说罢,坐下吃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