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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花列传(80)

作者:韩邦庆

这几句正打在季莼心坎上,无可回答,嘿然而罢。李鹤汀见机,也要想些闲话,搭讪开去,因问姚季莼道:“齐韵叟耐阿认得?”季莼道:“同过几转台面,稍微认得点。勿晓得故歇阿来里上海?”鹤汀道:“说末说来里,我是匆曾碰着。”

当下卫霞仙问及点心。姚季莼随意说了两色,陪着李鹤汀用过。霞仙复请鹤汀吸鸦片烟。不觉天色将晚,匡二带领轿子来接,呈上一张请客票头。鹤汀见系周少和请至公阳里尤如意家的,知是赌局,随问季莼:“阿高兴去白相歇?”季莼推说不会。鹤汀吩咐匡二回栈看守,不必跟随:“四老爷若问我,只说在杨媛媛家。”匡二应诺。于是,李鹤汀辞别姚季莼,离了卫霞仙家。

匡二从至门前,看着上轿,直等轿已去远,方自折回石路长安栈中。吃过晚饭,趁四老爷尚未回来,锁上房门,独自一个,溜至四马路居安里潘三家门首,将门上兽环,轻轻击了三下。娘姨答应开门。询知潘三在家没客,匡二不胜之喜,低下头钻进房间。

那潘三正躺在榻上吸鸦片烟,知道来的乃是匡二故意闭目,装做熟睡样子。匡二悄悄上前,也横下身去伏在潘三身上,先亲了个嘴。潘三仍置不睬。匡二乃伸手去摸,四肢百体,—一摸到。摸得潘三不耐烦起来,睁开眼笑道:“耐个人啥实概嗄!”匡二喜而不辨,推开烟盘,脸偎着脸,问道:“徐茂荣真个阿来?”潘三道:“来匆来,勿关耐事(口宛)!耐问俚做啥?”匡二道:“勿局个。”潘三道:“我搭耐说仔罢,倪老底子客人是姓夏个,夏个末同徐个一淘来,徐个同耐一淘来。大家差勿多,啥勿局嗄?”

正是引手搓挪,整备入港的时候,猛可里“彭”的一声,敲门声响。娘姨在内高声问:“啥人?”外边应说:“是我!”竟像是徐茂荣声音。匡二惊惶失措,起身要躲。潘三一把拉住,道:“耐个人啥实概嗄?”匡二摇摇手,连说:“勿局个,勿局个!”竟挣脱身子,蹑足登楼。楼上黑魆魆地,暗中摸着高椅坐下,侧耳静听。听得娘姨开出门去,只有徐茂荣一人,已吃得烂醉,即于门前倾盆大吐,随后踉跄进房。

潘三作怒声道:“陆里去寻开心?吃仔酒到该搭来撒洒风!”徐茂荣不敢言语。娘姨做好做歹,给他呷杯热茶。茂荣要吸鸦片烟,潘三道:“倪鸦片烟也有来浪,耐吃末哉(口宛)。”茂荣道:“耐搭我装一筒囗。”潘三道:“耐酒末别场花会吃个,鸦片烟倒勿会装裁。”茂荣跳起来大声道:“阿是耐姘仔戏于哉,来里讨厌我?”潘三亦大声道:“啥人讨厌耐嗄?我就姘仔戏于末,阿挨得着耐来管我?”茂荣倒不禁笑了。

匡二在楼上,揣度徐茂荣光景不肯就去,不如回避,因而踮手踮脚,踅下楼梯;却又转至后面厨房内,悄悄向娘姨说:“我去哉。”娘姨吃一大惊,反手抓了匡二衣襟,说道:“(要勿)去囗!”匡二急道:“我明朝来。”娘姨不放,道:“(要勿)。耐去仔,晚歇小姐要说倪个(口宛)!”匡二道:“价末耐去喊小姐来,我搭俚说句闲话。”

娘姨不知就里,真的去喊潘三。匡二早一溜烟溜至天井,拔去门闩,一跳而出。不意踏着徐茂荣所吐酒菜,站不住,滑没一交。连忙爬起,更不回头,一直四至长安客栈。栈使送上两张京片。匡二看时,系陈小云请两位主人于明日至同安里金巧珍家吃酒的,尚不要紧,且自收藏起来;料道大少爷通宵大赌,四老爷燕尔新欢,都不回来的了,竟然关门安睡。心中却想潘三好事将成,偏生遇这冤家冲散,害得我竟夕凄惶;又想到大少爷豁了许多洋钱在杨媛媛身上,反不若潘三的多情;再想到四老爷打着这野鸡,倒搨了个便宜货,此时不知如何得趣。颠来倒去,那里还睡得着?由想生恨,由恨生妒:“四老爷背地做得好事,我偏要去戳破他,看他如何见我!”主意已定。

次日早晨,匡二起身,洗脸、打辫、吃点心;捱到九点钟时候,带了陈小云请帖,径往四马路西首大兴里,踅到转弯处石库门前,再相度一遍,方大着胆举手敲门。开门出来,仍是昨日所见的那个老婆子,一见匡二,盛气问道:“该搭来做啥?”匡二朗朗扬声道:“四老爷阿来里?大少爷教我来张俚。”那老婆子听说“四老爷”,怔了一怔,不敢怠慢,令匡二等候,忙去楼上低声告诉李实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