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希陈道:“说不的这一件事也仗赖大舅替我做了罢。”骆校尉道:“这事该央央相大爷。他有甚么相处的妥当人儿,举荐个儿就好。我就打听有了人,那人的肚子里的深浅,我也不知道甚么。这北京城里头上顶着一顶方巾,身上穿着一领绢片子,夸得自家的本事通天彻地,倒吊了两三日,要点墨水儿也没有哩!我想起一个人来,他不知还在京里没,我寻他一寻去。要是这人肯去,倒是个极好的人。”狄希陈问道:“这人姓甚名谁?何方人氏?”骆校尉道:“等我寻着他,合他说了,待他肯去,再与你说不迟。要是寻不见他,或是他不肯去,留着气力暖肚子不好,空说了这长话做甚么?留骆校尉吃了酒饭,要辞了去,寻访这人。
原来这人姓周名希震,字景杨,湖广道州人,一向同一个同乡郭威相处。郭威中了武进士,从守备做起,直做到广西征蛮挂印总兵,都是这周景杨做入幕之客,相处得一心一意,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后来苗子作乱,郭大将军失了一点点的机儿,两广总督是个文官大臣,有人庇护,脱然就了事,单单的把郭大将军逮了进京。郭大将军要辞谢了周景杨回去。周景杨说道:“许多年来,与人共了富贵安乐,到了颠沛流离的时节,中路掉臂而去,这也就不成个须眉男子。况且他是武将,若离了我这文人,孤身到京,要个人与他做辨本揭帖,都是没有人的。”于是连便道也不回家,跟随了郭大将军一直进京。郭大将军发在锦衣卫勘问,得了本揭,做得义正辞严,理直气壮,仅仅问了“遣戍”。奉旨允了部招,正还不曾定卫。后来刑部上本将郭大将军定了四川成都卫军,拘佥起解。郭大将军心里极是难舍,怎好又烦他远往蜀中?且是一个遣戍的所在,那里还措得修仪谢他?这周景杨又要抵死合他作伴,说:“你虽是遣戍,你那大将的体面自在,借了巡抚衙门效用些时,便可起用。这必须还得用我商议才好,我何忍不全始终?”所以都彼此主意不定的时候。原来郭大将军每在锦衣卫审讯的时候,骆校尉见这周景杨竭力的周旋,后来问知是他的幕客,着实钦服他的义气,与接谈叙话,成了相知,于是要举荐了他同狄希陈去。打听得他住在湖广道州会馆,敬意寻到他的下处。事该凑巧,可可的遇见他在家中。骆校尉圈圈套套说到跟前,他老老实实说了详细,慨然应允,绝没有扯一把,推一把的套辞。
骆校尉道:“既蒙俯就,将修仪见教个明白数目。”周景杨道:“我相随了郭大将军约有一二十年,得他的馆谷,家中也有了几亩薄田,倒不必有内顾,只够我外边一年用的罢了。大家外边浓几年,令亲升转,舍亲也或是遇赦,或是起用的时候了。”骆校尉道:“这是周爷往大处看,不争束修厚薄的意思了哩。周爷也得见教个数儿。”周景杨问道:“令亲家里便与不便哩?”骆校尉道:“往时便来;如今先丢了这一股援中书的银子,手里也就空了。”周景杨道:“我专意原是为陪舍亲,令亲倒是捎带的,八十也可,六十也可,便再五十也得,这随他便罢了。若是有我在内照顾,多撰几两银子,倒也是不难的。”
又问道:“令亲在山东城里住,乡里住?”骆校尉道:“舍亲居乡住,说那乡的地名叫是明水,说也是山明水秀的所在。”周景杨道:“山水既秀胜,必定人也是灵秀的;不然,若是寻常乡里人家,便要有村气。人一村了,便就不可相处。令亲是秀才援例,还是俊秀援例?”骆校尉道:“舍亲原是府学生员援的例。如今管街道的工部主事相爷就是舍亲的表弟。”周景杨道:“既蒙下顾,小弟就是这等许了;但要说过,到成都,令亲凡事,小弟一一不敢推辞,却要许我不时到舍亲那边住的。但得令亲与舍亲同行得更妙。令亲想定是带家眷的,还是水路,还是旱路?”骆校尉道:“舍亲带有家眷,算定要从水路去,但还不曾写船。”周景杨道:“我劝舍亲必定也还带房家眷,或是附在令亲船上,或是各自雇船,我们再另商议。”骆校尉道:“舍亲冒了个富家子弟,从不曾出外,小弟极愁他,放心不下。今得周爷这们开心见诚,久在江湖走的,况且又有郭爷结了相知,小弟就放心得下了。小弟暂别,同了舍亲,另择吉日,专来拜求。”
辞去,回了狄希陈的话,将周景杨的来历始末,说的那些话,并定的束修数儿,都一一说了。狄希陈倒也喜欢,只说到那八十两束修的去处,打了一个迟局,说道:“俺那乡里程先生这们好秀才,教着我合表弟相觐皇,两个妻弟,一年只四十两银子。别说教书使气力,只受我那气,也四十两银子,也就不容易的。这就比程先生多两倍子哩。且是程先生四十两束修,俺三家子出。这止我一个人出哩。”骆校尉道:“怪道他问你乡里住,城里住,是秀才援例,是白丁援例,恐怕你村!你果就不在行了。你还使四十两束修请程先生去罢怎么!相大爷怎么也不请程先生,又另使二百两银子请幕宾哩?”狄希陈道:“我是在口之言,既大舅许过他这些,咱就给他这些罢。叫他多昝来,我看他看是怎么个人,咱好留他的。”骆校尉道:“你姑夫这话梆下道儿去了!一个幕宾先生,你叫他来看看!你当是在乡里雇觅汉哩?你去合相大爷商议,该怎么待,你就依着行罢。我如今也没工夫,等下回与你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