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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缘传(63)

作者:(清)西周生

梁生、胡旦藏得这所在甚好,里边没人敢传将出去,外边又没人敢寻将进来,倒也是个铜墙铁壁。争奈那晁家的父子都有一件毛病,好的是学那汉高祖专一杀戮功臣。晁老儿虽是心里狠,外面还也做不出来,见梁生、胡旦没了势力,忖量得他断不能再会干升了。后来因他又与徐翰林相处,他如今自身也难保,还惧怕他做甚?辗转踌躇几番,要首将出去;即不然,也要好好打发他出门。当不得外面一个讲王道的西宾邢皋门,冷言讽语,说甚么病鸟依人,又讲甚么鲁朱家与季布的故事,孔褒与张俭的交情。晁老怕他议论,不好下得手。又亏不尽有一个煞狠要丈夫做人,不肯学那东窗剥柑子吃的一个贤德夫人,屡屡在枕边头说道:“我们在华亭,幸得急急离了那里;若再迟得几时,江院按临,若那些百姓一齐告将起来,成得甚么模样?亏不尽他两个撺掇我们早早离了地方,又得这等一个好缺。虽是使了几两银子,我听得人说,我们使了只有一小半钱。如今至少算来将两年,也不下二十万银子,这却有甚么本利?这也都是两个的力量。我们如今在这里受荣华,享富贵,怎好不饮水思源?况他两个,我听说多有亲戚朋友,他却不去投奔,却来投奔我们,他毕竟把我们当他一个好倚靠的泰山。我们不能庇护他罢了,反把他往死路里推将出去,这阿弥陀佛,我却下变不得。”所以晁老听了这些语,那心头屡次被火烧将起来,俱每次被那夫人一瓢水浇将下去。于是这梁生、胡旦也还没奈何容他藏在里边。然虽是说不尽得了夫人解劝的力量,其实得了那跨灶干蛊的儿子不在跟前。若这个晁大舍一向住在衙中,你即有夫人的好话,晁老却不敢不听儿子的狂言。别人怕得那晁大舍是一个至奸险至刻毒的小人,他却看得儿子就如那孔夫子、诸葛亮的圣智!

谁知这胡旦、梁生的难星将到。五月十二日,晁大舍到了张家湾,将船泊住,且不差人衙里报知,要打发小班鸠回去:除了家里预先与过的不算,又封了二十五两银子;沿路零零碎碎,也做过了许多衣裳;又与了四两重一副手镯、四个金戒指、一副金丁香,也还有许多零碎之物;又称了四两银子交与船上的家长,作回去的四十日饭钱,叫还在船上带他回去,将那剩的米面等物俱留与用度。跟他的小优儿,另外赏了二两纹银。方才先差了人往衙内通报,随后也就开船前进。临要上岸,又与小班鸠在官舱后面,却不知做了些甚么事件,喘吁吁的出来。岸上拨了许多马匹,抬了老晁坐的大轿,别了班鸠,前呼后拥的进州去了。到后面见了爹娘,说了些家常里短的话。看人搬完了行李,出到书房与邢皋门相见。许久,又走到胡旦、梁生那里叙了寒温。那胡旦梁生心里算计,有了结义的盟兄到了,一定凡百更是周全,越发有了倚靠;谁知坐不稳龙霄宝殿罢了,还只怕要銮驾过尽哩!

过得两三日,与晁老说起胡旦、梁生的事来,那晁大舍说出那些伤天害理刻薄不近人情的言语,无所不至,也没有这许多口学他的说话。晁老听了,就如那山边的顽石听那志公长老讲《法华经》的一般,只是点头。又有晁夫人说道:“小小年纪,要往忠厚处积泊,不要一句非言,折尽平生之福。我刚刚劝住了你爹,你却又发作了。你既知他是戏子小唱,谁叫托他做事,受他的好处?又谁叫你与他结拜弟兄?这样用人靠前,不用人靠后的事,孩儿,你听我说,再休做他。你一朵花儿才开,正要往上长哩。”那晁大舍驴耳朵内晓得甚么叫是忠言!旁边又有一个父亲帮助他,怎得不直着个脖子,强说:“娘晓得甚么!人谁不先为自己?你如今为了他,这火就要烧着自己屁股哩!咱如今做着现任有司官,家里窝藏着钦犯,这是甚么小罪犯!咱己他担着是违背圣旨,十灭九族!拿着当顽哩!”晁夫人道:“没的家说!他作反来?那里放着违背圣旨十灭九族?有事我耽着!”晁老道:“你女人晓得甚么!大官儿说得是。”晁夫人道:“狗!是什么不是!我只说是爷儿们不看长!”吃了午饭,打发晁老上了晚堂。

晁大舍走到原先住的东书房内,叫了晁书、晁凤到跟前,说道:“你们别要混帐,没有主意,听老奶奶的话。那两个戏子是朝廷钦犯,如今到处画影图形的拿他,你敢放在家里藏着!这要犯出来,丢了官是小事,只怕一家子吃饭家伙都保不住哩。我想起来,他使咱这们些银子,要不按他个嘴啃地,叫他善便去了,他就展爪。咱头信狠他一下子,己他个翻不的身!如今见悬着赏,首出来的,赏一百两银子哩。你们着一个明日到城上,我写一张首状,你拿着,竟往厂卫里递了,带着人回来捉他。只咱知道,休叫老奶奶听见。就是别人跟前也休露撒出一个字来。一百两银子的赏哩!每人分五十两,做不的个小本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