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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缘传(559)

作者:(清)西周生

两人走到半路,只见一个娶亲的来了。走到跟前,却是严列星的弟严列宿。赵三说:“咱定要拿他的哥做甚么?大爷又不好打他的。你敢啃他吃他不成?枉合他为冤计仇,不如拿了他的兄弟去好。”里长道:“你这倒说得有理。”赶上前,一个歹住马,一个扯住腿往下拉。严列宿认得是里长,只说:“俺哥的粮,你拿我待怎么?”里长说:“你弟兄们没曾分居,那个是你哥的?”不由分说,鹰撮脚拿得去了。

新媳妇只得自己到家,天地上拜了两拜。他嫂子给他揭了盖头,送他到了房内。到了起鼓以后,严列星指充是严列宿,走进房内。新人问说:“我在轿内看见把你捉将去了,你却怎得回来?”严列星假意说道:“你看么!咱哥种了地不纳粮,可拿了我去!我到了县里,回说不是我欠粮,我今日娶亲,从路上拿将我来。那大爷把差人打了十板,将我放的来了。将那布衫帽子都当了钱,打发了差人。”说着,替新人摘了头,脱衣裳。新人还要做假,他说:“窄鳖鳖的去处,看咱哥合嫂子听见,悄悄的睡罢!”新人不敢做声,凡百的事都惟命是听了。

再说严列宿拿到了县里,晚堂见了官,他回说是他哥名下的钱粮,他不当家主事。官问说:“分居不曾?”里长回说:“不曾分居。”官说:“不曾分居,怎说不干你事?”抽了三枝签拿下去打,剥他的裤子,从腰里吊出一匹红布、两朵绒花出来。官问说:“是甚么东西?”他回说:“是披的花红。因今日娶亲,从路上被人拿住。”官问说:“是方去娶,却是娶过回来?”回说:“是娶了亲走到半路。”官说:“放起来!”说那里长:“你平日不去催他,适当他娶亲,你却与他个不吉利,其心可恶!”把那里长打了十板,把严列宿释放回家,限三日完粮。

严列宿因天已夜了,寻了下处,住了一夜。次早回到家中,走进房去,好好的还穿了新海青、新鞋、新帽,不是昨夜成亲的那个新郎。新人肚里明白,晓得吃了人亏,口里一字也不曾说破,只问:“还欠多少钱粮?”新郎说:“得二两五六钱方够。”新人将自己的簪环首饰拿了几件,教他丈夫即刻回去完了钱粮,不可再迟。新郎果然持了首饰,回到县里,换银纳粮。新人到一更天气,等人睡尽了,穿着得齐整,用带在自己房里吊死了。次日方知。

严列星心里明白,严列宿那里晓得这个原故,就是神仙也猜不着。请了丈人丈母来到都猜不着。一个第二日的新人新郎,又两夜不曾在家,连亲也还未成,怎就吊死?这必定是宿世的冤业。这没帐的官司就告状也告不出甚么来,徒自费钱费事,不如安静为便。打了材,念了个经,第三日起了五更抬到严家坟内葬了。

晚间,严列星与老婆赛东窗商议:“可惜新人头上带了好些首饰,身上穿了许多衣裳,埋在地里,中甚么用?我们趁这有月色的时候,掘开他的坟,把那首饰衣服脱剥了他的,也值个把银子。”老婆深以为然。

等到二更天气,两口子拿了掀锄斧头,乘着月亮,从家到那坟上,不上两箭地远。严列星使头掘,老婆使铁掀除。一时掘出材来,一顿打开材盖,掀出尸来,身上剥得精光,头上摘得罄尽,教老婆卷了先回家去。严列星还要把那尸首放在材内,依旧要掩埋好了回去。

谁知他来的那路口,有小小的一间关圣庙。那庙往日也有些灵圣,那明水镇的人几次要扩充另盖,都托梦只愿仍旧。这晚,关圣的泥身拿了周仓手内的泥刀,走出庙来,把赛东窗腰斩在那路上,把严列星在坟上也剁为两段。把材内的尸首渐渐的活将转来,递了一领青布海青与他穿了,指与他回家的道路。

新人走到半路,看见一个女人剁成两块,躺在地里,唬得往家飞奔。走到门口,门却是掩的,里边不曾关闩,一直到了自己房门叫门。新郎唬得话都说不出口,只说:“我与你素日无仇,枉做夫妻一场,亲也不曾成得,累得好苦!葬过你罢了,你鬼魂又回来作祟?”新人说:“我不是鬼,我是活人。是一个红脸的人,通似关老爷模样一般,救我活了。但我身上的衣裳寸丝也没有了,他递了领青布道袍穿在这里。他把一个人杀在坟上,一个人杀在路上,都是两半截子。我来的时候,那个红脸的人拿了把大刀,还在坟上站着哩。”新郎说:“有这等奇事!”大声的叫他哥嫂,那有人应。只得开了门,放他进来,仔细辨认,可不是活人?穿的道袍原来就是他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