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众人吃的饭钱,狄员外也再三不肯收他的,打发起身去了,方与薛教授说知。叫他收拾了银子,差下人,等他们来到就好同行,收拾停当铺面,货到就好开铺。薛教授兑足了五百两买布的本钱,又五十两买首帕、汗巾、暑袜、麻布、手巾、零碎等货,差了薛三槐、薛三省两个同去,往后好叫他轮替着走。
到日期,那些客人果然回来,就领去见了薛教授,管待了酒饭,即时叫薛三槐两个一同起身。不日,同了那些人买了许多布,驴子驮了回来,拣了日子开张布铺。这样一个大去处,做这独行生意,一日整二三十两的卖银子。薛三槐两个轮着,一个掌柜,一个走水。
薛教授没的事做,镇日坐在铺里看做生意。狄员外凡是空闲,便走到薛教授店里坐了,半日的说话。后来,两家越发通家得紧,里边堂客也都时常往来。狄希陈也常跟了狄员外到薛教授铺中顽耍,也往他后边去。只是那薛家素姐听见狄希陈来到,便关门闭户的躲藏不迭。他的母亲说:“你又还不曾留发,都是小孩子们,正好在一起顽耍,为甚么用这样躲避?”素姐说:“我不知怎么,但看见他,我便要生起气来,所以我不耐烦见他!”母亲笑道:“小家子丫头!你见与他些果子吃,嫌他夺了你的口分?明日还要叫他与你做女婿哩!”素姐道:“那么,他要做了我的女婿,我白日里不打死他,我夜晚间也必定打死他,出我这一口气!”母亲笑道:“这丫头,不要胡说!”这样闲话,只当是耳边风,时常有的。
又迟了两年光景,薛教授见得生意兴头,这样鱼米所在,一心要在这里入了籍,不回河南去了,常与狄员外商议。狄员外道:“既是心爱的去处,便入了籍何妨?这里如今也同不得往年,尽有了卖房子合地土的。我明日与经纪说,遇着甚么相应的房产,叫他来说。”
这一年,狄员外又生了一个女儿,因是七月七日生的,叫是巧姐。薛教授又生了一个儿子,十月立冬的日子生的,叫是再冬。彼此狄薛两家俱送粥米来往。
一日,薛教授使了个媒婆老田到狄家要求巧姐与冬哥做媳妇。狄员外同他娘子说道:“我们相处了整整的十年,也再没有这等相契的了;但只恐怕他还要回去,所以不敢便许。”老田照依回了话。薛教授道:“我之意要在这里入籍,昨日已央过狄员外与我打听房产了。若再不相信,我先把素姐许了希哥,我们大家换了亲罢。”老田又照依与狄员外说了。狄员外道:“若是如此,再没得说了。”老田领了分付,回了薛教授的话,择了吉日,彼此来往通了婚书,又落了插戴。
那薛教授的夫人向着素姐取笑说:“你道看了他生气,如今可怎么?果然做了你的女婿了。”素姐道:“再没有别的话说,只是看我报仇便了!”他母亲说:“这等胡说!以后再不与你说话!”素姐说:“我倒说得是正经,娘倒恼将起来哩。”两家原是厚交,今又成了至亲,你恭我敬,真如胶漆一般。一个河南人,一个山东人,隔着两千里地结了婚姻,岂不是“有缘千里能相会”?但只是素姐谶语不好。后来不知怎生结果,再看下回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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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作孽众生填恶贯 轻狂物类凿良心
风气淳淳不自由,中天浑噩至春秋。真诚日渐沦于伪,忠厚时侵变作偷。
父子君臣皆是幻,弟兄朋友总如仇。炎凉势利兼凌弱,谄富欺贫愧末流。
天下的风俗也只晓得是一定的厚薄,谁知要因时变坏。那薄恶的去处,就是再没有复转淳庞。且是那极敦厚之乡也就如那淋醋的一般,一淋薄如一淋。这明水镇的地方,若依了数十年先,或者不敢比得唐虞,断亦不亚西周的风景。不料那些前辈的老成渐渐的死去,那忠厚遗风渐渐的浇漓;那些浮薄轻儇的子弟渐渐生将出来,那些刻薄没良心的事体渐渐行将开去;习染成风,惯行成性,那还似旧日的半分明水!
那有势力的人家广布了鹰犬,专一四散开去钻头觅缝,打听那家有了败子,先把那败子引到家内,与他假做相知,叫他瞒了父兄,指定了产业,扣住了月分,几十分行利的数目,借些银子与他。到了临期,本利还不上来,又把那利银作了本钱,利上加利。譬如一百两的本,不消十个月,累算起来就是五百两。当初那一百两的本又没有净银子与你,带准折、带保钱、带成色,带家人抽头,极好有七十两上手。若是这一个败子只有一个势豪算计,也还好叫他专心酬应,却又有许多大户,就如地下有了一个死鸡死鸭,无数的鹞鹰在上面旋绕的一般。这是以强欺弱,硬拿威势去降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