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大舍穿了一件荔枝红大树梅杨段道袍,戴了五十五两买的一顶新貂鼠帽套。两个家人打了一对红纱灯,一个家人夹了毡条,两个家人拿了拜匣,又有三四个散手跟的,前呼后拥,走出大门前。上得马台石上,正要上马,通象是有人从马台石上着力推倒在地。那头正在石边,幸得帽套毛厚,止将帽套跌破了碗大一块,头目磕肿,象桃一般,幸而未破。昏去半日,方才抬进家来,与他脱了衣裳,摘了巾帻,在珍哥对床上睡下。方信夜间做梦是真,狐精报冤是实,也就着实害怕。珍哥又头疼得叫苦连天。一个在上面床上,一个在窗下炕上,哼哼唧唧的不住。
过了元旦,初二早辰,只得又去请杨古月来看病。杨古月来到房内,笑说道:“二位害相思病哩!为甚么才子佳人一齐不好?”一边坐下,叙说了几句节间的闲话。晁大舍告诉了昨早上马被跌的根原,又说:“珍哥除夕三更方睡,五更梦中魇省,便觉头疼,身上发热,初一日也都不曾起来。”杨古月回说:“你两个的病,我连脉也不消看,猜就猜着八九分:都是大家人家,年下事忙,劳苦着了;大官人睡的又晚,起又早,一定又吃了酒多。”又将嘴对了晁大舍的耳朵慢慢说道:“又辞了辞旧岁,所以头眩眼花,上了上马,就跌着了。”一面说,一面把椅子掇到晁大舍床边,将两只手都诊视过了,说道:“方才说的一点不差!”又叫丫头将椅子掇到珍哥炕边。
丫头将炕边帐子揭起半边,持在钩上。珍哥故妆模样,将被蒙盖了头。杨太医道:“先伸出右手来。”看毕,又说着:“伸出左手来。”又按了一会,乘那丫头转了转面,着实将珍哥的手腕扭了一把。珍哥忍痛不敢做声,也即就势将杨古月的手挖了两道白皮。杨古月自己掇转椅子,说道:“是劳碌着了些,又带些外感。”叫人跟去取药,辞了晁大舍。家人引出厅上,吃了一大杯茶。晁大舍封了一两药金,差了一个家人晁奉山跟去。
须臾,取药回来,养娘刷洗了两个药铫,记了分明,在一个火盆上将药煎中。晁大舍的药脱不了还是“十全大补汤”;且原无别的症候,不过是跌了一交,药吃下去倒也相安。珍哥的药是“羌活补中汤”,吃下去,也出了些汗,至午后,热也渐渐退了,只是那头更觉疼得紧。晁奉山媳妇说道:“我去寻本祟书来,咱与珍姨送送,情管就好了。”一边说,一边叫人往真武庙陈道士家借了一本祟书来到,查看三十日系“灶神不乐,黄钱纸五张、茶酒糕饼,送至灶下,吉”。晁大舍道:“不是三十日。醒了才觉头疼,已是五更四点,是初一日子。你查初一日看。”初一日上面写道系“触怒家亲,鬼在家堂正面坐,至诚悔过,祷告,吉”。晁大舍忽然想起梦中公公临去在他头上拍了一下,骂了两句,醒转就觉头疼,祟书上说触怒家亲,这分明是公公计较他,分付晁奉山媳妇道:“你不必等夜晚,如今就到家堂内老爷爷面前着实与他祷告一祷告,说道放他好了,着他亲自再去谢罪。”
晁奉山媳妇平素是个能言快语的老婆,走到家堂内晁太公神主面前,一膝跪下,磕了四个头,祝赞道:“新年新节,请你老人家来受供养,你老人家倒不凡百保佑,合人一般见识,拿的人头疼发热。总然就是冲撞了你老人家,你也该大人不见小人的过。你就不看他,也该看你孙子的分上。你拿的他害不好,你孙子还道吃得下饭去哩?”说罢,回到家来。煞也古怪,珍哥的头也就渐渐不疼了。只是晁大舍的半边脸合左目,愈觉肿起,胀痛得紧,左半边身子疼的翻不得身。
次初三日,又差人去与杨古月说了,取药。杨古月挂着珍哥,藉口说道:“还得我自己去看看,方好加减药味。”即使人备了马,即同晁家家人来到厅上坐下。家人走到后面,将杨古月要来自己看脉的情节说知。晁大舍这个浑帐无绪官人,不说你家里有一块大大的磁石,那针自然吸得拢来,却说:“杨古月真真合咱相厚,不惮奔驰,必定要来自己亲看。”一面收拾请进。
那日珍哥已是痊好了,梳毕头,穿了彻底新衣,天地前叩了首。刚刚磕完,杨古月恰好进内,珍哥避入东间,也被杨古月撞见了一半。杨古月看完了脉,辞了出房,仍经窗前走过,珍哥依旧在窗孔边说道:“小楞登子,我叫你由他!”那杨古月也依旧忍着笑,指着一只金丝哈巴,问那引路的家人道:“你家里几时寻得这等一只乖狗,得空就来咬人?”出到厅上,待茶、封药金、跟去取药,不必絮烦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