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送至中途者,有直送至京到法司处代他打点的,各衙门都用到了钱。旨下,先廷杖一百再审。法司拟成斩罪,监候秋后处决。旨下依议,有诗赞之曰:
驱除狼虎保黔黎为国亡家死不辞。
荆楚万民沾惠泽,泪痕不数岘山碑。
冯参政虽然受刑,却因百姓打点过,故未曾重伤。后遇神宗恩赦,只于削职,此是后话。
再讲魏进忠被人打碎船落在水中,昏昏沉沉随波上下,就如昏睡一样,任其飘泊。忽然苏醒过来,只觉得身上寒冷,开眼看时,却是睡在一块大石之上。只见明月满天,霜华遍地,正是九月中旬天气,身上只穿了两件夹衣,已被水湿透,好生寒冷。站起身来一望,只见面前一派大江,滔滔聒耳,芦花满岸,心中甚是凄惨。忽隐隐闻犬吠之声,爬下石头来沿江而走,前面一条小路,不知方向。正走时,只见路旁两个雪白的猫儿相打,进忠上前喝了一声,那猫儿跑入苇中去了。进忠又不敢进去,恐有虎狼,站了一会,那猫又跑出来在前面打。进忠又赶上几步,那猫又进去了。进忠只得跟着他走,及走进去,却是一条大路,那两个猫仍在前面赶跑,进忠便紧紧跟着他走,就如引路的。
走有三四里远,望见前面高岸上有一簇人家居住,倒也齐整。但见那:倚山通路,傍岸临流。处处柴扉掩,家家竹院扃。江头宿鹭梦魂安,柳外啼鹃喉舌冷。短篴无声,寒砧不韵。红蓼枝摇月,黄芦叶斗风。陌头村犬吠疏篱,渡口老渔眠钓艇。灯火稀,人烟静,半空皓月悬明镜。忽闻一阵白苹香,却是西风隔岸送。
进忠爬到岸上,那猫也不见了,人家都关门闭户,没处投宿。见前面有座门楼,及走至跟前看时,却是一座庙宇,两扇红门紧闭,不敢去敲,只得在庙门前儋下坐着避风露。少顷,忽听得当当的锣响,梆声正打三更。又见对过小巷内走出头小狗儿来,望着进忠汪汪乱吠。那更夫走近庙前,见狗乱叫,便走来看,只进忠独坐在此,遂把锣乱敲。后面走出七八个人来,手持枪棍走上来,一条绳子把进忠锁起,不由分说拉着就走。众人拥着一直来到一处。
众人敲门,里面问道:“甚么事?”外面应道:“捉了贼来了。”里面开门,只见门内两边架上插满刀枪。那些人把进忠带到里面锁在柱子上,众人去了,关上门也不来问他,竟自一哄而去。这才是:
运不通时实可哀,动心忍性育雄才。
已遭三日波涛险,又受囹圄一夜灾。
进忠锁在柱上,懊恼了半夜。天明时,众捕役吃了早饭,正要来拷问他,只见一人手持一面小白牌进来道:“昨夜拿的贼哩?老爷叫带去哩,坐堂了。”众捕快答应,带了进忠,来到一个衙门进来,只见那:
檐牙高啄,骨朵齐排。桌围坐褥尽销金,笔架砚台皆锡铸。双双狱卒,手提着铁锁沉枷;对对弓兵,身倚定竹批木棍。白牌上明书执掌:专管巡盗、巡盐;告示中更载着委差:兼理查船、过税。虽然是小小捕衙官,若论威风也赫耀。
快手将进忠带到丹墀下,见上面坐着个官儿,生得十分清秀,年纪只好三十多岁。进忠心内想道:“我在京时,这样官儿只好把他当做蚂蚁,今日既然到此,只得没奈何跪下。”正是:在人矮檐下,不敢不低头。那官儿先叫上更夫问道:“这人从何处捉来的?”更夫道:“小的夜里巡更,至龙王庙前,见他独坐在门楼下,故此叫保甲同捉了来。”官儿道:“带上来。”问道:“你是哪里人?姓甚么?为何做贼?”进忠不敢说出真姓名来,遂假说道:“小的姓张,北直人,因贩货到荆州来,卖在汉江口,遭风落水,亏抱住一块船板流到这里。夜间爬到岸上,人家俱闭了门,无处投宿,只得在门下避风,被他们拿来,其实没有做贼。”那官儿听了,走下公座来,看见他身穿白绫夹袄,下衬着白绸褂子,穿的花绸裤子都被扯坏了,心中想道:“此人身上穿得齐整,却不像个做贼的。”故意喝道:“半夜独行,非做贼而何!
再搜他身上可有赃物。“皂隶上前,将他身上搜了一遍,没有东西。只见他手指上扣着个金牌子,禀道:”身上并无一物,只手上有个小金牌子。“官儿道:”取上来看。“皂隶将绳子扯断拿上来。那官儿接过来一看,吃了一惊。沉吟了一会,正要问他的原由,忽见报事的慌慌张张的来报道:”禀老爷,本府太爷的船快到界口了。“那官儿道:”且收禁。“又叫过个家人来,向他耳边说了几句,遂下公座上马去了。衙役将进忠带到仓里,送他在一间房里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