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小娟梦见司户、盼奴如同平日,坐在一处,对小娟道:“你的终身有托,我两人死亦瞑目。又谢得你夫妻将我两人合葬,今得同栖一处,感恩非浅。我在冥中保佑你两人后福,以报成全之德。”言毕小娟惊醒。把梦中言语对院判说了。院判明日设祭,到司户坟上致奠。两人感念他生前相托,指引成就之意,俱各恸哭一番而回。此后院判同小娟花朝月夕,赓酬唱和,诗咏成帙。后来生二子,接了书香。小娟直与院判齐白而终。
看官,你道此一事,苏盼奴助了赵司户功名,又为司户而死,这是他自己多情,已不必说。又念着妹子终身之事,毕竟所托得人,成就了他从良。那小娟见赵院判出力救了他,他一心遂不改变,从他到了底。岂非多是好心的妓女?而今人自没主见,不识得人,乱迷乱撞,着了道儿,不要冤枉了这一家人,一概多似蛇蝎一般的,所以有编成《青泥莲花记》,单说的是好姊妹出处,请有情的自去看。有诗为证:
血躯总属有情伦,字有章台独异人?
试看死生心似石,反令交道愧沉沦。
卷二十六 夺风情村妇捐躯 假天语幕僚断狱
诗云:
美色从来有杀机,况同释子讲于飞。
色中饿鬼真罗刹,血污游魂怎得归?
话说临安有一个举人姓郑,就在本处庆福寺读书。寺中有个西北房,叫做净云房。寺僧广明,做人俊爽风流,好与官员士子每往来。亦且衣钵充轫,家道从容,所以士人每喜与他交游。那郑举人在他寺中最久,与他甚是说得着,情意最密。凡是精致禅室,曲折幽居,广明尽引他游到。只有极深奥的所在一间小房,广明手自锁闭出入,等闲也不开进去,终日是关着的,也不曾有第二个人走得进。虽是郑举人如此相知,无有不到的所在,也不领他进去。郑举人也只道是僧家藏叠资财的去处,大家凑趣,不去窥觑他。一日殿上撞得钟晌,不知是什么大官府来到,广明正在这小房中,慌忙趋出山门外迎接去了。郑生独自闲步,偶然到此房前,只见门开在那里。郑生道:“这房从来锁着,不曾看见里面。今日为何却不锁?”一步步进房中来,却是地板铺的房,四下一看,不过是摆设得精致,别无甚奇怪珍秘,与人看不得的东西。郑生心下道:“这些出家人毕竟心性古撇,此房有何秘密,直得转手关门?”带眼看去,那小床帐钩上吊着一个紫檀的小木鱼,连槌系着,且是精致滑泽。郑生好戏,手除下来,手里捏了看看,有要没紧的,把小槌敲他两下。忽听得床后地板“铛”的一声铜铃晌,一扇小地板推起,一个少年美貌妇人钻头出来。见了郑生,吃了一惊,缩了下去。郑生也吃了一惊,仔细看去,却是认得的中表亲威某氏。元来那个地板,做得巧,合缝处推开来,就当是扇门,关上了,原是地板。里头顶得上,外头开不进。只听木鱼为号,里头铃声相应,便出来了。里头是个地窖,别开窗牖,有暗巷地道,到灶下通饮食,就是神仙也不知道的。郑生看见了道:“怪道贼秃关门得紧,元来有此缘故。我却不该撞破了他,未必无祸。”心下慌张,急挂木鱼在原处了,疾忙走出来,劈面与广明撞着。广明见房门失锁,已自心惊;又见郑生有些仓惶气质,面上颜色红紫,再眼瞟去,小木鱼还在帐钩上摆动未定,晓得事体露了。问郑生道:“适才何所见?”郑生道:“不见什么。”广明道:“便就房里坐坐何妨!”挽着郑生手进房,就把门闩了,床头掣出一把刀来道:“小僧虽与足下相厚,今日之事,势不两立。不可使吾事败,死在别人手里。只是足下自己悔气到了,错进此房,急急自裁,休得怨我!”郑生哭道:“我不幸自落火坑,晓得你们不肯舍我,我也逃不得死了。只是容我吃一大醉,你断我头去,庶几醉后无知,不觉痛苦。我与你往来多时,也须怜我。”广明也念平日相好的,说得可怜,只得依从,反锁郑生在里头了。带了刀走去厨下,取了一大锅壶酒来,就把大碗来灌郑生。郑生道:“寡酒难吃,须赐我盐菜少许。”广明又依他到厨下去取菜。
郑生寻思走脱无路,要寻一件物事暗算他,房中多是轻巧物件,并无砖石棍棒之类。见酒壶巨,便心生一计,扯下一幅衫子,急把壶口塞得紧紧的,连酒连壶,约有五六斤重了。一手提着,站在门背后。只见广明推门进来,郑生估着光头,把这壶尽着力一下打去。广明打得头昏眼暗,急伸手摸头时,郑生又是两三下,打着脑袋,扑的晕倒。郑生索性把酒壶在广明头上似砧杵捶衣一般,连打数十下,脑桨迸出而死,眼见得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