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二十余日,方叫收拾行李到家,与众男妇诉说不中原由,无不叹恨。陆芳道:“相公这不中,倒象是个缺失,依者奴看来,这不中真是大福。假若中会了,相公一定要做官,不但与严中堂变过面孔,他断断放不过,就是与他和美,也是致祸之由。自古及今,大奸大恶,那个能官贵到底?那个不波及于人?这都是老主人在天之灵,才叫相公有此蹉跎。况我家田产生意,也是成安县一富户,丰衣足食,便是活神仙。相公从今可将功名念头打退,只求多生几个小相公,就是百年无穷的受用,气恨他怎么!”于冰道:“我也一路想及于此。假如彼时不与严嵩口角,倚仗权势中个状元,做个大官,他既贵,我便能贱,我设或弄出事来,求如今日安乐,断断不能了!你所言甚合吾心。我如今将诗书封起,誓不再读;酿好酒,种好花,与你们消磨日月罢!”卜氏道:“象这样才是!求那功名怎么!”自此后,于冰果然一句书不念,夭天与卜氏闲谈,顽耍他的儿子,家务也不管,总交与陆芳经理着,他岳翁卜复拭帮着,又复用冷干冰名字应世。因回避院考,又捐了监,甚是清闲自在。到乡试年头,有人劝他下场,他但付之一笑而已。正是:
一马休言得与失,此中祸福塞翁知;
于今永绝功名志,剩有余闲寄酒卮。
正文第四回 割白镪旅舍恤寒士 易素服官署哭恩师 词曰:旅舍乍逢心怜念,仕途殊堪羡!破格助孤孀,宰相妻儿,
少免道途怨。恩师注念非浮泛,况又传花翰!聚首几多时,一旦归泉,
痛悼嗟虚幻。
右调《醉花阴》
话说于冰与妻子度清闲岁月,无是无非,甚是爽适。这年差国宾、冷明二人,往江西搬请他姑母;家务缠身,不能亲来看视,请于冰要见一面,又差来两个家人同请;他姑丈周通亦有字相通,甚是诚切。于冰细问周通家举动,国宾详细说了一番,才知周通竟有七八十万家私,还没生得儿子。于冰心上自念:父母早亡,至亲骨肉再无第二个,只有这个姑母,又从未见面;况周通是江西有名的富户,就多带几个人,多住几个月,他家还支应得起。家中一无所事,况有陆芳料理,于是引动了去江西游玩的念头。遂与卜氏相商,要选择吉日起身。卜氏不肯叫于冰远行,陆芳亦以大江大湖艰险为虑。怎当得周家两个家人,奉了他姑母的密嘱,日日跪恳,于冰遂决意一游。
择了吉日,跟了六个大家人,两个小厮,同周家二人,一路缓缓行去,到处赏玩山水,并名胜地方。行了两月余,方到广信府万年地方。冷氏听得侄儿亲来,欢喜之至。周通着人远接,姑侄相见,分外情亲。周通见于冰丰神秀异,举止不凡;又见服饬甚盛,随从多人,倍加敬爱。问起功名,于冰道了原委,周通深为叹息,周通亦言自己亦不愿求仕,援例捐了个郎中职衔,在家守拙的话。住了两个月,于冰便要回家,周通夫妇那里肯放,日日着亲友陪闲游从去年八月,直住到来年二月,于冰甚是思家,日日向他姑母苦求,方准起身。周通送了二千两程仪,于冰推却不过,只得受下。冷氏临别,痛哭了几次,也送了若干珍物。周通又差了四个家人,于路护送回籍。
行到直隶柏乡地方,落店后,见几个衙役押着一个老妇人,和一个少年郎君,坐着车儿入来。那少年项带着铁锁。于冰留神细看,有些大家风规,不象个寻常人家男女。到灯后问店东,才知是夏太师的夫人和公子,也不知为甚事件。于冰听了,把功名念头越发灰到大西洋国内。又见夏夫人和公于衣衫破碎,甚是可怜,满心要送他几两盘费,又怕惹出事来。将此意和柳国宾说知,着他做有意无意的光景,探问解役的口气。不多时,国宾人来言:“问过几个解役,夏太师与严太师不和,被严太师和锦衣卫陆大人参倒,已斩首在京中,如今将夏老夫人合公子充发广东。内中只有两个是解役,他们也甚是怜念他母子,相公要送他几两盘费,这也是极好的。”于冰听了,思想了半晌,没个送法,又不好将银两私交夏公子;若不与,心上又过不去。想来想去,又着国宾与解役相商,说明自己与夏太师素不相识,不过是路途乍遇,念他是仕宦人家,穷途至此,动了个恻隐之心,送他几两盘费,别无他故。你问他们使得使不得?国宾去了,少刻回复道:“那两个长解听的相公的话甚喜;又说沿途州县老爷们也有送些盘费,只是不肯多与。既愿积德,还有什么使不得!”正说着,只见两个解役领着公子,站在门外。一个解役道:“适才那位柳总管说,大爷要送夏太太母子几两盘费,这是极大的阴德。”又指着公子说:“他就是夏公子,我们领他来到大爷面前,先磕几个头。”于冰站起来,但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