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太守又问慧娘道:“你事已做错,不必说起。如今还是要归裴氏?要归孙润?实说上来。”慧娘哭道:“贱妾无媒苟合,节行已亏,岂可更事他人;况与孙润恩义已深,誓不再嫁。若爷爷必欲判离,贱妾即当自尽。决无颜苟活,贻笑他人。”说罢,放声大哭。乔太守见他情词真恳,甚是怜惜,且喝过一边。唤裴九老分付道:“慧娘本该断归你家,但已失身孙润,节行已亏。你若娶回去,反伤门风,被人耻笑,他又蒙二夫之名,各不相安。今判与孙润为妻,全其体面。令孙润还你昔年聘礼,你儿子另自聘妇罢!”裴九老道:“媳妇已为丑事,小人自然不要。但孙润破坏我家婚姻,今原归于他,反周全了奸夫、淫妇,小人怎得甘心!情愿一毫原聘不要,求老爷断媳妇另嫁别人,小人这口气也还消得一半。”乔太守道:“你既已不愿娶他,何苦又作此冤家!”刘公亦禀道:“爷爷,孙润已有妻子,小人女儿岂可与他为妾。”乔太守初时只道孙润尚无妻子,故此斡旋。见刘公说已有妻,乃道:“这却怎么处。”对孙润道:“你既有妻子,一发不该害人闺女了!如今置此女于何地。”玉郎不敢答应。乔太守又道:“你妻子是何等人家?可曾过门么。”孙润道:“小人妻子是徐雅女儿,尚未过门。”乔太守道:“这等易处了。”叫道:“裴九,孙润原有妻未娶,如今他既得了你媳妇,我将他妻子断偿你的儿子,消你之忿!”裴九老道:“老爷明断,小人怎敢违逆?但恐徐雅不肯。”乔太守道:“我作了主,谁敢不肯!你快回家引儿子过来,我差人去唤徐雅带女儿来当堂匹配。”
裴九老忙即归家,将儿子裴政领到府中。徐雅同女儿也唤到了。乔太守看时,两家男女却也相貌端正,是个对儿。乃对徐雅道:“孙润因诱了刘秉义女儿,今已判为夫妇。我今作主,将你女儿配与裴九儿子裴政。限即日三家俱便婚配回报。如有不伏者,定行重治。”徐雅见太守作主,怎敢不依,俱各甘伏,乔太守援笔判道:
弟代姊嫁,姑伴嫂眠。爱女爱子,情在理中。一雌一雄,变出意外。移干柴近烈火,无怪其燃;以美玉配明珠,适获其偶。孙氏因姊而得妇,搂处子不用逾墙;刘氏女因嫂而得夫,怀吉士初非炫玉。相悦为婚,礼以义起;所厚者薄,事可权宜。使徐雅别婿裴九之儿,许裴政改娶孙郎之配。夺人妇,人亦夺其妇,两家恩怨,总息风波。独乐乐不若与人乐,三对夫妻,各谐鱼水。人虽兑换,十六两原只一斤;亲是交门,五百年决非错配。以爱及爱,伊父母自作冰人;非亲是亲,我官府权为月老。已经明断,各赴良期。
乔太守写毕,教押司当堂朗诵与众人听了。众人无不心服,各各叩头称谢。乔太守在库上支取喜红六段,教三对夫妻披挂起来,唤三起乐人、三顶花花轿儿,抬了三位新人。新郎及父母,各处随轿而出。
此事闹动了杭州府,都说好个行方便的太守,人人诵德,家?可曾过门么。“孙润道:”小人妻子是徐雅女儿,尚未过妇、裴九老两家与刘秉义讲嘴,鹬蚌相持,自己渔人得利。不期太守善于处分,反作成了孙玉郎一段良姻。街坊上当做一件美事传说,不以为丑,他心中甚是不乐。未及一年,乔太守又取刘璞、孙润都做了秀才,起送科举,李都管自知惭愧,安身不牢,反躲避乡居。后来刘璞、孙润同榜登科,俱任京职,仕途有名,扶持裴政反得了官职。一门亲眷,富贵非常。刘璞官直至龙图阁学士,连李都管家宅反归并于刘宅。刁钻小人,亦何益哉!后人有诗单道李都管为人不善,以为后戒。诗云:
为人忠厚为根本,何苦刁钻欲害人!
不见古人卜居者,千金只为买乡邻。
又有一诗,单夸乔太守此事断得甚好:
鸳鸯错配本前缘,全赖风流太守贤。
锦被一床遮尽丑,乔公不枉叫青天。
第二十九卷 怀私怨狠仆告主
诗曰:
杳杳冥冥地,非非是是天。
害人终自害,狠计总徒然。
话说杀人偿命,是人世间最大的事,非同小可。所以是真难假,是假难真。真的时节,纵然有钱可以通神,目下脱逃宪网,到底天理不容,无心之中自然败露;假的时节,纵然严刑拷掠,诬伏莫伸,到底有个辨白的日子。假饶误出误入,那有罪的老死牖下,无罪的却命绝于囹圄、刀锯之间,难道头顶上这个老翁是没有眼睛的么?所以古人说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