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璧转展思想,懊悔起来:“那紫衫押牙,必是晋公亲信之人,遣他出外探事的。我方才不合议论了他几句,颇有怨望之词,倘或述与晋公知道,激怒了他,降祸不小!”心下好生不安,一夜不曾合眼。巴到天明,梳洗罢,便到裴府窥望。只听说令公给假在府,不出外堂,虽然如此,仍有许多文书来往,内外奔走不绝,只不见昨日这紫衫人。等了许久,回店去吃了些午饭,又来守候,绝无动静。看看天晚,眼见得紫衫人已是谬言失信了。嗟叹了数声,凄凄凉凉的回到店中。方欲点灯,忽见外面两个人,似令史妆扮,慌慌忙忙的走入店来,问道:“那一位是唐璧参军?”唬得唐璧躲在一边,不敢答应。店主人走来问道:“二位何人?”那两个人答曰:“我等乃裴府中堂吏,奉令公之命,来请唐参军到府讲话。”店主人指道:“这位就是。”唐璧只得出来相见了,说道:“某与令公素未通谒,何缘见召?且身穿亵服,岂敢唐突!”堂吏道:“令公立等,参军休得推阻。”两个左右腋扶着,飞也似跑进府来。到了堂上,教“参军少坐,容某等禀过令公,却来相请。”两个堂吏进去了。不多时,只听得飞奔出来,复道:“令公给假在内,请进去相见。”一路转弯抹角,都点得灯烛辉煌,照耀如白日一般。两个堂吏前后引路,到一个小小厅事中,只见两行纱灯排列,令公角巾便服,拱立而待。唐璧慌忙拜伏在地,流汗浃背,不敢仰视。令公传命扶起道:“私室相延,何劳过礼!”便教看坐。唐璧谦让了一回,坐于侧旁,偷眼看着令公,正是昨日店中所遇紫衫之人,愈加惶惧,捏着两把汗,低了眉头,鼻息也不敢出来。
原来裴令公闲时常在外面私行耍子,昨日偶到店中,遇了唐璧。回府去,就查“黄小娥”名字,唤来相见,果然十分颜色。令公问其来历,与唐璧说话相同;又讨他碧玉玲珑看时,只见他紧紧的带在臂上。令公甚是怜悯,问道:“你丈夫在此,愿一见乎?”小娥流泪道:“红颜薄命,自分永绝。见与不见,权在令公,贱妾安敢自专。”令公点头,教他且去。密地吩咐堂候官,备下资装千贯;又将空头告敕一道,填写唐璧名字,差人到吏部去,查他前任履历及新受湖州参军文凭,要得重新补给。件件完备,才请唐璧到府。唐璧满肚慌张,那知令公一团美意?
当日令公开谈道:“昨见所话,诚心恻然。老夫不能杜绝馈遗,以致足下久旷琴瑟之乐,老夫之罪也。”唐璧离席下拜,道:“鄙人身遭颠沛,心神颠倒。昨日语言冒犯,自知死罪,伏惟相公海涵!”令公请起道:“今日颇吉,老夫权为主婚,便与足下完婚。薄有行资千贯奉助,聊表赎罪之意。成亲之后,便可于飞赴任。”唐璧只是拜谢,也不敢再问赴任之事。只听得宅内一派乐声嘹亮,红灯数对,女乐一队前导,几个押班老嬷和养娘辈,簇拥出如花如玉的黄小娥来。唐璧慌欲躲避。老嬷道:“请二位新人,就此见礼。”养娘铺下红毡,黄小娥和唐璧做一对儿立了,朝上拜了四拜,令公在傍答揖。早有肩舆在厅事外,伺候小娥登舆,一径抬到店房中去了。令公分付唐璧:“速归逆旅,勿误良期。”唐璧跑回店中,只听得人言鼎沸。举眼看时,摆列得绢帛盈箱,金钱满箧。就是起初那两个堂吏看守着,专等唐璧到来,亲自交割。又有个小小箧儿,令公亲判封的。拆开看时,乃官诰在内,复除湖州司户参军。唐璧喜不自胜,当夜与黄小娥就在店中,权作洞房花烛。这一夜欢情,比着寻常毕烟的,更自得意。正是:
运去雷轰荐福碑,时来风送滕王阁。
今朝婚宦两称心,不似从前情绪恶。
唐璧此时有婚有宦,又有了千贵资装,分明是十八层地狱的苦鬼,直升到三十三天去了。若非裴令公仁心慷慨,怎肯周旋得人十分满足?
次日,唐璧又到裴府谒谢。令公预先分付门吏辞回:“不劳再见。”唐璧回寓,重理冠带,再整行装,在京中买了几个童仆跟随。两口儿回到家乡,见了岳丈黄太学。好似枯木逢春,断弦再续,欢喜无限。过了几日,夫妇双双往湖州赴任。感激裴令公之恩,将沉香雕成小像,朝夕拜祷,愿其福寿绵延,后来裴令公寿过八旬,子孙蕃衍,人皆以为阴德所致。诗云:
无室无官苦莫论,周旋好事赖洪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