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别狐
天顺甲申年间,浙中蒋生贾于江湖,后客汉阳马口某店。而齿尚少,美丰仪。相距数家,马氏有女,临窗纤姣,光采射人。生偶入,窃见之,叹羡魂销。是夜女自来曰:“承公垂盼,妾亦关情,故来呈其丑陋。然家严刚厉,必慎口修持,始永其好。”生喜逾遇仙,遂共枕席。而口必三缄,足不外趾,惟恐负女。然生渐惫瘁。其侪若夜闻人声,疑之,语生曰:“君得无中妖乎?”生始讳匿,及疾力,始曰:“与马公女有前缘,常自来欢会,非有他也。”其侪曰:“君误矣,马家崇墉稠人,女从何来!闻此地夙有狐鬼,必是物也。”因以粗布盛芝麻数升,曰:“若来,可以此相赠,自能辨之。”果相授受。生如其言,因迹芝麻撒止处窥之,乃大别山下,有狐鼾寝洞穴中。生惧大喊,狐醒曰:“今为汝看破我行藏,亦是缘尽。然我不为子厉,今且报子。汝欲得马家真女亦不难。”自撷洞中草,作三束,曰:“以一束煎水自濯,则子病愈。以一束撒马家屋上,则马家女病癞。以一束煎水濯女,则癞除而女归汝矣。”
生复大喜。归,不以告人,而自如其言为之。女癞遍体,皮痒脓腥,痛不可忍,日夜求死,诸医不效。其家因书门曰:“能起女者,以为室。”生遂谒门曰:“我能治。”以草濯之,一月愈。遂赘其家,得美妇。
生始窥女而极慕思,女不知也,狐实阴见,故假女来。生以色自惑,而狐惑之也。然竟以此得真女矣。燕昭市骏骨,而千里之马果至。以伪始,以真终,狐虽异类,可以情感,况于筑台礼士者乎。
○玄驹
昔有一士人与邻女有情。一日饮于女家,惟隔一壁,而无由得近。其人醉,隐几卧,梦乘一玄驹入壁隙中。隙不加广,身与驹亦不减小,遂至女前,下驹与女欢。久之,女送至隙,复乘驹而出。觉甚异之,视壁孔中,有一大蚁在焉。故名蚁曰“玄驹”。见《贾子说林》。
情史氏曰:“媒者,寻常婚媾之事也。常事不书,有异焉则书之。媒而得,虽戾如虎,妖如狐,亦足以传。媒而失,即氤氲大使使尽神通,适以导淫遗议。呜呼!‘伐柯伐柯’,媒其可苟乎哉!审于媒之得失,而情亦可自量也。”
卷十三情憾类
○昭君
昭君字嫱,南郡人。元帝时,以良家子选入掖庭。或云昭君者,齐国王穰女。年十七,仪容绝丽,以节闻。国中长者求之,王皆不许,乃献元帝。时宫人既多,帝造次不能别房帷。乃令画工图之,披图召幸。他人往往行赂,多得进。昭君自恃其貌,志不苟求,工遂毁为其状。会匈奴单于来朝,求美人为阏氏,帝敕以宫女赐焉。
昭君入宫数载,未得见御,积悲怨,乃请掖庭令求行。单于临辞,大会,帝召女以示之。昭君丰容靓饰,光明汉宫,顾影徘徊,竦动左右。帝见大惊,意欲留之,而重失信于异域,遂与匈奴。昭君戎服乘马,提一琵琶,出塞而去。为会(书)报帝云:
“臣妾幸得备禁脔,谓身依日月,死有余芳。而失意丹青,远窜异域,诚得捐躯报主,何敢自怜。独惜国家黜陟,移于贱工。南望汉关,徒增怆结耳。有父有弟,惟陛下幸少怜之。”
帝回思昭君不置,为诛画工毛延寿等。昭君又有怨诗云:
“秋木萋萋,其叶萎黄。有鸟处山,集于苞桑。养育毛羽,形容生光。既得升云,上游曲房。离宫绝旷,身体摧藏。志念抑沉,不得颉颃。虽得委食,心有徊徨。我独伊何,来往变常。翩翩之燕,远集西羌。高山峨峨,河水泱泱。父兮母兮,道悠且长。呜呼哀哉,忧心恻伤。”
昭君请掖庭令求行,非轻去其乡也。惜其名之不传,与面目之不经见于天下也。王荆公曰:“自是如花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长卿氏曰:“方昭君之行,‘丰容靓饰,光动左右’,此即昭君图也。‘戎服乘马,提一琵琶出塞而去’,此又即昭君图也。延寿岂能图昭君哉!”余谓延寿即能图昭君,使得进御,不过玉簟筐床,一番恩宠而已。岂若青冢黄昏,令骚客情人凭吊于无穷也!昭君有子曰世违。单于死,世违继立。胡法,父死则妻其母。昭君问世违曰:“汝为汉为胡?”世违愿为胡。昭君乃吞药自杀。胡地草皆黄,惟昭君墓草独青。然则昭君又单于之贞妇矣。贞于汉不得,而贞于胡,究终心未尝忘汉。既死,而以青冢自旌。乃谤者曰:“汉恩自浅胡自深,”岂不冤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