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千道:“若果然谋害了你丈夫要走脱时,我弟兄两个又到这里则甚?”闻氏道:“你欺负我妇人家没张智,又要指望好骗我。好好的说,我丈夫的尸首在那里?少不得当官也要还我个明白。”老店官见妇人口嘴利害,再不敢言语。店中闲看的,一时间聚了四五十人。闻说妇人如此苦切,人人恼恨那两个差人,都道:“小娘子要去叫冤,我们引你到兵备道去。”闻氏向着众人深深拜福,哭道:“多承列位路见不平,可怜我落难孤身,指引则个。这两个凶徒,相烦列位,替奴家拿他同去,莫放他走了。”众人道:“不妨事,在我们身上。”张千、李万欲向众人分剖时,未说得一言半字,众人便道:“两个排长不消辨得,虚则虚,实则实。若是没有此情,随着小娘子到官,怕他则甚!”妇人一头哭,一头走,众人拥着张千、李万,搅做一阵的,都到兵备道前。道里尚未开门。
那一日正是放告日期,闻氏束了一条白布裙,径抢进栅门,看见大门上架着那大鼓,鼓架上悬着个槌儿。闻氏抢槌在手,向鼓上乱挝,挝得那鼓振天的响。唬得中军官失了三魂,把门吏丧了七魄,一齐跑来,将绳缚往,喝道:“这妇人好大胆!”闻氏哭倒在地,口称泼天冤枉。只见门内么喝之声,开了大门,王兵备坐堂,问击鼓者何人。中军官将妇人带进。
闻氏且哭且诉,将家门不幸遭变,一家父子三口死于非命,只剩得丈夫沈襄。昨日又被公差中途谋害,有枝有叶的细说了一遍。王兵备唤张千、李万上来,问其缘故。张千、李万说一句,妇人就剪一句,妇人说得句句有理,张千、李万抵搪不过。王兵备思想到:“那严府势大,私谋杀人之事,往往有之,此情难保其无。”便差中军官押了三人,发去本州勘审。
那知州姓贺,奉了这项公事,不敢怠慢,即时扣了店主人到来,听四人的口词。妇人一口咬定二人谋害他丈夫;李万招称为出恭慢了一步,因而相失;张千、店主人都据实说了一遍。知州委决不下。那妇人又十分哀切,像个真情;张千、李万又不肯招认。想了一回,将四人闭于空房,打轿去拜冯主事,看他口气若何。
冯主事见知州来拜,急忙迎接归厅。茶罢,贺知州提起沈襄之事,才说得“沈襄”二字,冯主事便掩着双耳道:“此乃严相公仇家,学生虽有年谊,平素实无交情。老公祖休得下问,恐严府知道,有累学生。”说罢站起身来道:“老公祖既有公事,不敢留坐了。”贺知州一场没趣,只得作别。在轿上想道:“据冯公如此惧怕严府,沈襄必然不在他家,或者被公人所害也不见得;或者去投冯公见拒不纳,别走个相识人家去了,亦未可知。”
回到州中,又取出四人来,问闻氏道:“你丈夫除了冯主事,州中还认得有何人?”闻氏道:“此地并无相识。”知州道:“你丈夫是甚么时候去的?那张千、李万几时来回复你的说话?”闻氏道:“丈夫是昨日未吃午饭前就去的,却是李万同出店门。到申牌时分,张千假说催趱上路,也到城中去了,天晚方回来。张千兀自向小妇人说道:‘我李家兄弟跟着你丈夫冯主事家歇了,明日我早去催他去城。’今早张千去了一个早晨,两人双双而回,单不见了丈夫,不是他谋害了是谁?若是我丈夫不在冯家,昨日李万就该追寻了,张千也该着忙,如何将好言语稳住小妇人?其情可知。一定张千、李万两个在路上预先约定,却教李万乘夜下手。今早张千进城,两个乘早将尸首埋藏停当,却来回复我小妇人。望青天爷爷明鉴!”
贺知州道:“说得是。”
张千、李万正要分辨,知州相公喝道:“你做公差所干何事?若非用计谋死,必然得财买放,有何理说!”喝教手下将那张、李重责三十,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张千、李万只是不招。妇人在旁,只顾哀哀的痛哭。知州相公不忍,便讨夹棍将两个公差夹起。那公差其实不曾谋死,虽然负痛,怎生招得?一连上了两夹,只是不招。知州相公再要夹时,张、李受苦不过,再三哀求道:“沈襄实未曾死,乞爷爷立个限期,差人押小的捱寻沈襄,还那闻氏便了。”知州也没有定见,只得勉从其言。闻氏且发尼姑庵住下。差四名民壮,销押张千、李万二人,追寻沈襄,五日一比。店主释放宁家。将情具由申详兵备道,道里依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