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宝却将紫衣裹着潞绸一处,径回王小二店来,因朋友不舍来得迟了。王小二见午后不归,料绝他不曾卖马,心上愈加厌贱,不等叔宝来家,径把门扇关锁了。叔宝到店来扣门,小二冷声扬气道:“你老人家早些来家便好。今日留得客人又多,怕门户不谨慎锁了门。钥匙是客人拿在房中去了。恐怕你没处睡,外面那木柜上,是我揩抹干净的,你老人家将就睡睡。五更天起来煮饭,打发客人开门时,你老人家来多睡一回就是了。”叔宝牙关一咬,眼内火星直爆,拳头一举,心中怒气横飞:“这个门不消我两个指头就推掉了,打了他一场,少不得经官动府,又要羁身在此,打怎么紧?况单雄信是个好客的朋友,王、李二兄说起卖马的,来朝不等红日东升,就来拜我;我却与主人结打见官,可是豪杰的举动?这样小人藉口就说我欠了许多饭钱,图赖他的,又打坏他的门面。适来又在王伯当面前,说他做人好,怎么朝更夕改,又说他不好?我转是不妥当的人了。小不忍则乱大谋,忍到如今已是塔尖了,不久开交,熬也熬得他起了。这样小人,说有银子还他,必就开门了。”
笑是小人能好利,谁知君子自容人。
叔宝踌躇了这一会,只得把气平了,叫道:“小二哥,我的马卖了,有银子在此还你。在外边睡,我却放心不下,万有差池,不干我事。”此时王小二听见言词热闹,想是果然卖马回来了。在门缝里张着,没有了马,毕竟有了银子,喜得笑将起来:“秦爷,我和你说笑话儿耍子,难道我开店的人,不知事体,这样下霜的天气,好叫你老人家在露天里睡不成?我家媳妇往客房讨钥匙去了。”柳氏拿着钥匙在旁,不得丈夫之言,不敢开门。听得小二要开,说道:“钥匙来了。”
小二开门,叔宝进店,把紫衣潞绸柜上放下。王小二道:“这是马价里搭来的么?不要他的货便好。”叔宝道:“这却不是马价里来的。有银子在此。”抽中取出银子来。小二见了银子道:“秦爷财帛要仔细,夜晚间不要弄他,收拾起了;且将就吃些晚饭,我明日替你老人家送行。”叔宝道:“饭不要吃了,竟拿帐来算罢。”小二递过帐簿道:“秦爷,你是不亏人的,但凭你算罢了。”叔宝看后边日子倒住得多,随茶粥饭又有几日不曾吃饭,马又饿坏了,不曾上得马料。叔宝却慷慨,把蔡太守这三两银子不要算数,一总平兑十七两银子,付与小二。对柳氏道:“我匆匆起身,不能相谢,容日奉酬娘子。”柳氏道:“秦爷在此,款待不周,不罪我们,已见宽洪海量,还敢望谢?”叔宝道:“我的回批快拿与我。”柳氏道:“秦爷此时往那里去?”叔宝道:“此时城门还未关,我归心如箭,赶出东门再作区处。”小二也略留了一回,就把批文交与叔宝。叔宝取双锏行李,作别出店,径奔东门长行而去。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第10回 东岳庙英雄染疴 二贤庄知己谈心
诗曰:
困厄识天心,题撕意正深。琢磨成美玉,锻炼出良金。
骨为穷愁老,谋因艰苦沉。莫缘频失意,黯黯泪沾襟。
如今人,小小不得意便怨天;不知天要成就这人,偏似困苦这人一般。越是人扶扶不起,莫说穷愁,便病也与他一场,直到绝处逢生,还像不肯放舍他的。王伯当、李玄邃为叔宝急出城西,比及到二贤庄,已是深黄昏时候。此时雄信庄门早已闭上了。闻门外犬吠甚急,雄信命开了庄门,看有何人在我庄前走动。做两步走出庄来,定睛一看,却是王、李二友。三人携手进庄,马卸了鞍,在槽头上料,手下都到耳房中去住了。雄信手下取拜毡过来,与二友顶礼相拜坐下。雄信命点茶摆酒。
叙罢了契阔,伯当开言:“闻知兄长今日恭喜得一良马。”雄信道:“不瞒贤弟说,今日三十两银子,买了一匹千里龙驹。”伯当道:“马是我们预先晓得是一匹良马,只是为人再不要讨了小便宜,讨了小便宜,就要吃大亏。”雄信道:“这马敢是偷来的么?”伯当道:“马倒不是偷来的,且问卖马的你道是何人?”雄信道:“山东人姓王,我因欢喜得紧,不会与他细盘桓。二兄怎知此事?敢是与那姓王的相熟。”伯当道:“我们倒不与姓王的相熟,那姓王的倒与老哥相熟了。巧言不如直道,那卖马的就是秦叔宝,适在西门市店中相遇,道及厚情,又有所赠。”雄信点头咨嗟:“我说这个人,怎么有个欲言又止之意?原来就是叔宝,如今往那里去了?”伯当道:“下处在府西王小二店内,不久就还济南去矣。”雄信道:“我们也不必睡了,借此酒便可坐以待旦。”王、李齐道:“便是。”这等三人直饮到五更时候。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