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秀全忽被一班如狼似虎的差役,一条链子锁到衙门。偶然回头一瞧,方见前去送信给他的那个秦日纲,也被一同捉来,不觉大惊,正拟过去安慰几句的时候,又被一个歪戴帽儿,烟容满脸的蟹脚,突出一双眼珠,朝他喝道:“你这杀坯,连吃官司的规矩都不懂得,还想造反,真正奇谈。”
秀全被喝,不敢过去,不到半刻,只听得一声堂威,跟着又见两扇麒麟门,呀的一声大开,一位戴着水晶顶子①老爷,早由几个随身跟班拥着,坐出堂来。照例的问过秀全、日纲二人的姓名年岁,始把惊堂木一拍道:“朝廷如此的恩深泽厚,你们两个叛逆,胆敢造反,是何道理?”
秀全慌忙跪上一步,口称冤枉道:“大老爷明鉴,小的只在治下传教,不敢造反。”
县官瞧见秀全不肯一口承认,顿时大怒起来,也不再问口供,单把刑签抓出几支,摔在地上道:“快快替我打断这厮的狗腿,再来问他。”
两旁差役,又是哄然的几声堂威,就把秀全拖翻在地,剥下裤子,一个揪头,一个按脚,中间的一个皂隶,一腿跪着,先将板子,在那秀全的尊婰之上擦上几下,立即高高举起,绰绰绰的打了起来。秀全虽然被责,还能熬痛,口中只在暗暗的喊着天父救命,天父救命。等得打毕放了起来,又将日纲一样打过,钉上双镣,一齐收入死牢。预备再审一堂,就好定罪。
秀全、日纲二人到了监里,那个牢头禁子,照例来收铺监之费。秀全和日纲两个,本未预备来吃官司的,如何曾带银子。那个牢头禁子,马上叫到一个名叫韦昌辉的管监夥计,说是要秤秀全和日纲两个人的元宝。①幸亏这个韦昌辉,一见秀全品貌堂堂,不是凡流;就是那个秦日纲也是一位发旺之相,正合他的心事,于是就想搭救他们。便对他的这位头脑笑道:“你也不必这般动火,且把这两个人交给我,三天之内,没有铺监之费交你,那时由你收拾他们就是。”那个牢头禁子听说,方才走了出去。
韦昌辉一等他的头脑走后,忙问秀全、日纲两个道:“你们两位,为甚么事情,忽要造起反来?”
秀全此时,也已瞧出此人是个英雄模样,索性将他的心事,老实告知。
韦昌辉不待听毕,忽然叹息起来道:“洪先生,你老人家能有这个大志,也是我们这班黄帝的子孙有幸。不过办大事的人,凡事须得小心谨慎。现在洪先生的壮志未酬已经身入囹圄,怎样好法?”
秦日纲岔嘴道:“你这位大爷,既是我们的同志,便得快快想法搭救我们才好。单是这般空言责备,于事有何益处。”
韦昌辉听说,便问秀全有无甚么主张,他好替他设法。
秀全道:“此地有位杨秀清杨团练,已经和我有了密约,我的妹倩萧朝贵,以及结义弟兄冯云山,还有一位好友,就是现在任保良攻匪会里的胡以晃胡统领。冯胡萧三个,都是奉了我命,前去说合罗大纲和石达开二人去的。只要他们一齐办得如愿……”秀全一直说到此地,接着又和韦昌辉咬上一句耳朵道:“他们就能前来劫狱。”
韦昌辉听见劫狱二字,想上一想道:“这末就让我去瞧瞧他们回来没有?再定办法。”洪秦二人连称最好没有。
韦昌辉临出监的时候,又问明洪宣娇、萧三娘,以及仁发、仁达四个人的样子。洪秀生说明之后,韦昌辉一脚奔到洪秀全的那座教堂门口,抬头一看,非但两扇门上已有一把铁将军守门;就是四面居邻,生怕祸惹身上,早也纷纷迁走。韦昌辉一时没处探信,正待回监报知,顺眼瞧见远远的一株大树底下,似有两个女子藏藏掩掩的躲在那里,韦昌辉赶忙走近一看,正是洪宣娇和萧三娘两个。韦昌辉一见左右无人,便将来意告知二人听了。
二人听毕道,“我们和仁发、仁达两个哥哥,正为要守他们回来,不敢走远。”二人说到此处用手指着两间小屋道:“那里本是我们的下房,①他们两个就在那里。”
韦昌辉急答道:“我们快去见了他们两个再说。”
宣娇仍教萧三娘一个人守在树下,她便同着韦昌辉来至下房会她两个哥哥。彼此相见之下,自然不及寒暄。韦昌辉先将他的来意,告之仁发、仁达二人。仁发为人性子最躁,素有草包牛皋之称。一听秀全、日纲两个,业已受了官刑;冯胡萧三个,又不知几时回来;他便急得跳了起来,对着韦昌辉说道:“此事万不能缓,就是我们三男二女,也能把这座桂平县践踏个平地。”
仁达忙不迭的拦了仁发的话头道:“这件事情关系秀全大哥和秦大哥两个的生命。我们五个手无寸铁,怎样可以前去劫狱。要么速去报知杨秀清去,瞧他怎样办法。”
宣娇此时因为急于要救她的胞兄,却防秀清不肯干这劫狱之事,空走一遭,反致误事,心中倒也赞成仁发之话。
他们四个正在商量不出好法子的当口,突见萧三娘已经同着萧朝贵、胡以晃两个,急急忙忙的奔将进来。宣娇一见她的汉子到了,顿时大喜起来。当下也顾不及去问冯云山的行踪,单把秀全被捉,以及韦昌辉前来商议等事,简单的述给她的汉子和胡以晃二人听了。
萧朝贵不待宣娇说完,急把眼睛盯着胡以晃的脸上说道:“我看单是罗大纲的一支人马,已可办了此事,不必先去关照杨秀清,你说怎样?”
胡以晃连连点头道:“这末就让我连夜再到罗大哥那儿去走一遭,和他说定之后,我便同他一脚杀到县城”。胡以晃一边说着,一边又朝韦昌辉道:“韦大哥可同此地人众,先行回到城内,预备一切,做个内应。这样一办,莫说一座小小县城,何惧之有,就是北京皇城,也得踏他一个平地。”
洪仁发听了大声喊好道:“好么,胡大哥的这个计划,方才合了我的口胃。”
洪仁达忙去阻住仁发,叫他不得高声大叫,倘若走漏风声,那还了得。仁发听了,方始低声的去和韦昌辉讲话。萧朝贵一算日子,至少三天,方能兴办,便和胡以晃约定时候。胡以晃不敢延误,拔脚就走。这里的萧朝贵、萧三娘、洪宣娇、洪仁发、洪仁达、韦昌辉六个,赶忙商议准备入城。萧朝贵还要主张随身各带兵器,洪仁发更是拍手赞同。
韦昌辉忙摇手阻止道:“这两天因为秀全大哥的案子一出,官府搜查很严,我等进城万万不能带有兵器。”说着,又把他的胸前一拍道:“诸位放心,我是官中的人,兵器这些东西,还怕少吗?”
洪宣娇、萧三娘两个一同接口道:“这么说走就走,越快越好。”
韦昌辉听说,便同大众一脚进城,先把大众领到他的家里,对他的妻子阎氏说明:都是洪秀全的家族,特来打点衙门的。韦昌辉说完这话,随手带上大门,就到监中报信去了。
阎氏这人,本是一个既好色又贪财的东西。当时一见她汉子同来的这班男女,所穿衣服,都还整洁,所讲说话,又极大方,知道既来打点,一定携有大宗银钱。她就百话不说,先问洪宣娇、萧三娘两个,借出几两银子,去买菜蔬。
不防她们姑嫂两个,都因单身逃出,并无银两,只好去问朝贵,身上可有用剩银两。幸亏朝贵此次前去说合石达开,石达开不但一口答应入夥,一俟安顿妻小事毕,就来会见秀全外,还交朝贵黄金百两,以及多数的川资,分作联络朝贵进见秀全之礼。
朝贵身上既有此款,又见阎氏已在开口,连忙拿出纹银十两,交与宣娇转给阎氏。谁知阎氏因见朝贵带了多数银物,仅仅乎给她十两,已在大为不满;碰着那个洪仁发,本来心中不能藏放一句话的人物,因阎氏乃是韦昌辉的发妻,还当劫狱之事,她们夫妻两个,早已说通,当下也不预和大家商量一下,冒冒失失的骤然去问阎氏道:“嫂子,你可知道韦大哥所有的兵器,放在哪儿?请你快快取出,分给我们,藏在身边,稳当一些。莫要弄得罗大纲的一支人马,已经杀到城下,我们还没预备,那就不妙。”
洪仁发只顾说着,立等阎氏去取兵器。哪知大家忽见洪仁发口没遮拦,对着阎氏贸然讲出这些话来,正待阻止,已经不及。洪宣娇早又瞧出阎氏在听说话时候的神情,虽然装出很镇定的样子,其实她那惊骇之色,万难掩住。只得慌忙插嘴对着阎氏说道:“嫂子快快莫信我们这个哥哥的瞎说,他是刚才多喝了几壶酒,瞧了一出草台戏,大概在讲醉话吧。”阎氏听得宣娇如此遮盖,便大不为然的说道:“我们汉子,本来欢喜结交江湖朋友的。今儿既把各位领到我们家里,自然并未见外。我是他的堂客,他的事情,我没不知道的,你这位姊姊,此刻的几句说话,似乎反而有些见外了。”阎氏说着,又用手指指洪仁发这人,对着大众强笑道:“倒是这位大爷为人老实,已将你们来意,说了出来,你们各位快快不必见疑于我才好。”
当下仁达、朝贵、萧三娘三个,瞧见阎氏如此说法,一时反而不能插嘴。因为不知道她的说话,究竟是真是假,正在有些为难之际,忽听后门一响,就见有个长得极清秀的丫头,匆匆的奔到阎氏面前,悄悄咬上一句耳朵。又见阎氏顿时将头一点,面现喜色的,对着大众说了一句:“我有一位远亲到来,我到楼上招呼一下就来。”说完这句,不及再等大众回话,早同那个丫头,一脚走入里面,咚咚咚的奔上楼上去了。
宣娇、朝贵两个一见阎氏上楼,连忙怪着仁发不知轻重,为何贸然讲出此话。仁发听了,还要不服,正在大声强辩,只听得又有人在打大门。仁发正待去开大门,又见那个阎氏,也已听见打门之声,就在楼窗之上,伏出身子,忙朝仁发乱摇其手,阻止开门。跟着又听得三个人的一阵脚步之声,已从扶梯走下,奔出后门去了。
宣娇眼睛最尖,瞥见阎氏主婢两个,跟了那个美貌少年,一齐奔出后门,连忙自去开开大门。一见正是韦昌辉,急把仁发说出此事,以及眼见阎氏主婢,同着一个美貌少年,奔出后门之事,一齐说给韦昌辉听了。
韦昌辉一边在听,一边已在发极的跺脚。等得听毕,不及再说他话,单教大众快快跟他逃出城外再讲。
仁发还要钉着问个仔细,仁达发狠的把仁发用力推至一边道:“都是你闯的大祸。我们大家都没有命,还是小事,无原无故的害了秀全大哥,怎样好法。”
韦昌辉反来劝着仁达道:“仁达大哥,此刻也不必再埋怨我们仁发大哥了,还是快快出城要紧。”
不料韦昌辉的紧字犹未出口,早见奔入一大批差役。顿时两个服伺一个;各人一条链子锁至衙中。那时那位张知县,已经坐在堂上等候,一见大众拿到,不及再问口供,只是不分男女,各人赏了一千板子,打入牢内。
原来韦昌辉的妻子阎氏同她婢女秋菊,都有三分姿色,久与县中一个名叫王艾东的书吏,有了相好。韦昌辉虽已知道此事,只因一时不能拿到证据,只好把这一场闷气,放在心上。平居时候,已经打定主意,一等拿到凭据,就将奸夫滔妇杀死,一脚前去落草。所以一听见洪秀全和秦日纲两个,犯了叛逆之罪,就想搭救他们之后,以便跟去入伙。不防仁发不知就里,竟把这桩攻城劫狱之事说了出来。
在那阎氏的初意,本来只想敲出洪氏家族的一些银钱,带了秋菊跟着王艾东远走高飞,也就了事。不防她正和王艾东在楼上商量进行方法的时候,韦昌辉已经回转;又因贼人心虚,生怕艾东这人,已被大众看见,若被昌辉拿获,自然性命不保,于是把心一横,即带秋菊跟着艾东去到县里出首。谁知这个滢妇的手段虽狠,后来韦昌辉的报复手段更狠。当时韦昌辉既同大众打入死牢,却与洪秀全、秦日纲二人,远远隔绝,不能相见。可怜洪秀全和秦日纲二人,眼巴巴的还在那儿等候韦昌辉的回信呢。
就在这天晚上,洪秀全已经睡着,陡在梦中听得全城之中,突起一片喊杀之声。慌忙喊醒日纲,问他可曾听见。日纲侧耳一听,不禁大喜的说道:“这种声气,明明在厮杀的样子,难道姓韦的已经同着萧令亲等人,杀进城里来了么。”
洪秀全一听秦日纲如此说法,顿时精神抖擞的答道:“既是这样,我们也得早为预备才好?”
秦日纲正待答话,忽见监门外面,已有一班人众,直奔他们那里而来。秀全眼快,早已瞧见为首的一个正是那个姓韦的。后面跟着的,就是他那宣娇妹子和萧朝贵等等。心知朝贵同了大众,前来救他,这一高兴还当了得,当下赶忙提高喉咙,大声喊道:“妹妹、妹夫,我在这里。”
道声未已,只见萧朝贵夫妇两个同着那个姓韦的等人,一面喊着先放监犯,再杀狱卒。一脚奔至他的跟前,各举利斧,把他和秦日纲二人所戴的镣铐,啪啪啪的一边几下,砍落在地。顺手递给两柄短刀,不及打话,将手一扬就教他们两个,一同去放犯人。秀全、日纲两个,自然也顾不得去问细情,马上同了大众,一面放出犯人,一面尽把守监狱卒,以及那个死要铺监之费的牢头禁子,杀个干干净净。及出监门,抬头一望,但见满城火起,照得空中犹同白日一般。
秀全至此,方才一把拖住朝贵问道:“你这回倒底带了多少人马进城?怎么此时犹未熄火。不要因我一人,害了许多良民。”
朝贵听说道:“这是大哥的仁心,这末快快前去帮同救熄了火。我们再谈。”
朝贵说完这句,不等秀全答话,便率大众奔出衙门,想去救火。兜头碰见一人骑着高头大马,一脚奔进衙来。定睛一瞧,正是石达开其人,慌忙抢上几步,拦住石达开的马头,反手一指洪秀全道:“这位就是秀全大哥。”
石达开不待朝贵说毕,连忙跳下马来,抢到秀全面前,紧执秀全之手道:“只怪兄弟来迟一步,害得大哥吃这苦头,罪该万死。”
秀全起初,只以为萧朝贵定是同了罗大纲的一支人马前来救他,此时夹忙之中,忽然发现一个石达开起来,当然弄得莫明其妙。但因匆遽之间,不及细问,只好连说石大哥何必如此,还是我们同去救熄了火,再来细谈。
石达开连摇其头道:“救火之事,兄弟已令部下去办去了,我们大家就进里面去谈。”
秀全听了即随石达开进内。尚未坐定,突见韦昌辉满脸气得铁青的奔来对着石达开说道:“一双滢妇奸夫同那不肖丫头,已经被我寻着,一齐绑在大堂,石大哥快请出去瞧我惩治他们。”
此时宣娇和仁发两个,在这听得清楚,忙对秀全说道:“哥哥也同我们出去看去。”
秀全尚待细问情节,只见石达开、韦昌辉两个,已同大众奔了出去,只得跟着就走。
到得大堂,都见已点得灯烛辉煌,又见石达开、韦昌辉二人,也不同他客气一声,早已一齐坐在公案之上,各人拍着惊堂木道:“快把这三个畜类带了上来。”
秀全此时愈加摸不着头脑,正想去将宣娇拉至一旁问个明白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突见几名团丁,抓着三个少年男女,走到公案之前,各人提起几腿,便将一男二女,踢得爬在地上。
跟着就见石达开还想问问三个人的口供,又被韦昌辉拦着不许,单由韦昌辉自己冷笑着喝问道:“你们三个狗男女,奔来报官,明明要送老子和大家的性命。不想老天有眼,你们三个反而自害自身,此刻就是你们最后说话的时候了。”
爬在地下的三个,倒也知道不必多辩,一任韦昌辉这般的问着。韦昌辉瞧见他们三个闭口待死更加生起气来。顿时噗的一声,蹿下公案,亲自动手,把那一男二女的上下衣裤剥个罄净,方才吩咐那班团丁,把他们三个,赤条条的绑在两边柱脚之上。急又拿了一柄比雪还亮的尖刀,首先奔到阎氏面前,举刀就戳。正是:
奸夫滢妇人间有
义士奇才世上无
不知那个阎氏究竟戳着与否,且阅下文。
第九回 洪秀全金田起义 谭绍铁岭鏖兵阎氏一个雪白的身体,直挺挺的绑在柱脚上面,此时那能顾及羞耻,只望昌辉快快把她一刀戳死,倒也了事。谁知昌辉要出他的恶气,第一刀只戳在阎氏的侞下,第二刀又戳在她的小腹上面,阎氏连受两刀,非但全身血如泉流,自然痛得喊出饶命二字起来。昌辉至此,方才出上一口恶气,跟着便将阎氏劈劈拍拍的一阵乱剐,最后一刀始向阎氏当心戳去。阎氏既被剐死,昌辉又将秋菊王艾东两个,同样的剐毕,方把手上那柄通红的尖刀,顺手摔得老远。同时仰天呵呵的大笑了几声,忽又翻身朝里,去向石达开噗的一声跪下,连磕几个响头道:“石大哥,今天晚上,若非你老人家带兵杀入,我的这口恶气,非但难出,恐怕还要同秀全大哥等等,一定死于非命的了。”
石达开连忙奔下公案,一把拖起昌辉,又去拉着站在一旁的那位洪秀全,复又唤着大众一同入内。先请大家坐定,才向秀全笑着说道,“兄弟知道大哥,对于今天晚上的这场事情,一定有些莫明其妙。此刻大事已了,且让兄弟细细的告知大哥。兄弟自从萧大哥奉了大哥之命,去劝兄弟入夥,兄弟因见是桩国家大事,毫不疑虑,一口允诺。就在那天,并且交付萧大哥黄金百两,作为进见之礼。”
石达开刚刚说到此地,只见萧朝贵发急的站了起来,对着韦昌辉说道:“韦大哥,怎样好法?我藏在身上的那包金子,已被那班差役搜去寄库。”
石达开不等韦昌辉接腔,忙不迭的对着萧朝贵笑道:“现在这一县的钱粮,都是我们所有,何必着急那包金子。还是快请坐下,让我把话讲完,好办我们的正经大事。”
洪宣娇便将萧朝贵一把拉至身边坐下道:“石先生所说不错,你快替我坐下,不许打岔。”
秀全等人,也教朝贵此刻要顾大事,不必再提这些小事。
石达开忙又摇手止住大众说话,他始接续说下去道:“兄弟那天一直等萧大哥走后,便把一家老小,安顿一个妥当所在,立即单骑奔到金田地方,先将谭绍-和黄文金两个保良会的世仇,解释和好,再劝他们也跟兄弟前来入夥。谭黄二人素信兄弟,自然应允。他们的人马,比较罗大纲的人数,又多几倍。他们两个,便拨一千亲信队伍,让我统带先来。他们已在那儿整理粮饷器械,只候秀全大哥的命令行事。及我一到了那座教堂,却见双门紧闭,就知出了乱子。忙一打听才知秀全大哥和秦日纲大哥两位,被捉到县。兄弟既已答应入夥,此时当然义无反顾,于是决计率领人马连夜杀入此城,好救大哥。”
石达开说到此地,脸上忽现喜容。又接说道:“这也是秀全大哥要逐满奴以救百姓的好处,上天自会保佑。倒说兄弟走到半路之上,无意中遇见一个奸细,将他身上一搜,搜出一封此地张知县送给杨秀清杨团总的急信。赶紧拆开一看,乃是张知县已接方才被剐三个人的密告,业将诸位兄弟拿下。信中说是罗大纲的一支人马,早晚要来攻战,一面已经飞报层宪①发兵救援,一面令杨团总火速带领本部团勇到城御敌。兄弟看完信后,即将送信之人砍去首级,匆匆祭旗,冒充杨氏团练之名,一脚奔入县城。因此不费一矢,不伤一人,轻轻巧巧的得了这座城池。等得张知县瞧出兄弟的旗号不对,只得单身揣着官印缒城逃走。兄弟不但并未追赶,且把他的全眷,命人护送出城。方才一面吩咐部下去将反抗我们几个守城兵士,稍稍处治一下。起先一阵喊杀之声,就是在那儿巷战。及把韦大哥、萧大哥等人放出监狱。因见秀全大哥不在他们一起,便请他们去请秀全大哥。兄弟即到县中、封锁库门,检点案卷,免致一班劣役,趁火打劫。”
石达开一直说到这里,又朝萧朝贵笑上一笑道:“所以兄弟刚才叫萧大哥莫急,那笔金子,我敢说一两不少的放在库内。”
萧朝贵正想敷衍石达开几句,已被洪秀全抢先说道:“石先生,你这番调度,救了我们一班人的性命,固属可感。我们以后有你这位人才,便有主持军事人物了呢。至于石先生方才说,拿到那个奸细,乃是上天保佑。兄弟却知道,就是我那天父,前去降罪于他的。”
洪宣娇听到此地,忽插嘴问着石达开道:“如此说来,那位杨秀清杨团总,不是还不知道我们此地的事情么?”
石达开点点头道:“大概尚未知道。”说着,又对洪秀全道:“现在张知县既已携印逃走,当然决不至于念我放了他的家眷,不去禀告抚台,卸他失守池之责,再加此地的那位向荣向提台,老于军务,很是来得。这座孤城,万万难守。依兄弟的谬见,不如就把此地的钱粮军械,一齐移至金田。那里既有人马,又有谭黄二人,似乎比较此地妥当多了。”
洪秀全听说,不禁连连称是,便命秦日纲去将此地之事,报知杨秀清。又命萧朝贵沿途迎了上去,阻止罗大纲、胡以晃的那支人马不必来此,可到金田会合。又命洪仁达回到教堂,守候冯云山回来,一同也到金田,又命洪宣娇、萧三娘、洪仁发、韦昌辉几个,分头前去通知各地教友,统统都到金田听候编成队伍。
石达开本与洪秀全是初次会面,未曾知道他的才具。此时一见洪秀全也能布置得体,井井有条,心里很觉佩服。一面就催大众赶快出发;一面同了洪秀全两个,督率所部,搬取财物军械,即向金田进发。等得将近金田村外,石达开便请洪秀全带领人马缓缓而进,让他飞马先去报知谭黄二人,洪秀全自然照办。不到半刻,果见石达开已经同着谭黄二人,迎接上来。
谭黄二人一见洪秀全之面、立即跪在马前,口称洪先生本是救苦救难,以天下为己任的一位广大教主。某等二人,能与洪先生共事,真正万幸。
洪秀全慌忙下马扶起二人道:“二位都是当今豪杰,深明异族为帝之害。只要二位齐心出力,天下百姓,不愁没有好日子过。”
石达开在旁岔嘴道:“此地不是谈话之所,大家且到黄大哥的府上,再行细叙。”
石达开言毕,一面吩咐队伍分札村中各庙,一面同了洪谭黄三位,并辔的来到黄家。进入里面,宾主四人一同坐定。黄文金便教摆上酒筵,石达开便与大家一边吃着,一边即将桂平县中以及前后之事,详详细细的述给谭黄二人听了。
黄文金首先答道:“如此说来,此事已成骑虎之势。依我愚见,最好是不待官兵杀来,我们先发制人,以寒敌胆怎样?”
石达开听了点点头道:“自然如此办法。且等罗大纲的一路人马到来,我们立举义旗就是。”
谭绍-道:“从前汉高祖起义沛县,以及他的后代刘秀复国南阳,那有我们这些人数。”
洪秀全接口道:“现在照算起来,若加四处的教民在内,已有三万多人。此地浔洲府一带,统统调齐绿营,也没有我们一半。”
大家听说,都很高兴。等得席散,已经天黑。
石达开正待前去查夜,忽见一个本部探子报了进来,说是浔洲知府白炳文,同了平南县知县马兆周,各带一个粮子,杀奔前来,离开此地,只有四五十里地了。
石达开听完,很镇定的将手一挥道:“再去探明来报,不得误事。”
探子退出,黄文金和谭绍-两个,忙问洪秀全,石达开道:“这未我们赶快调动队伍,出击妖兵,莫被他们占了先着。”
洪秀全先向石达开道:“此地我是客边,还是请石大哥和谭黄二位发令,兄弟听侯命令就是。”
石达开听说,首先正色道:“此话差矣,我等都是信仰秀全大哥的人,无非率部报效,听候驱策。秀全大哥快快不可客气,主持军事要紧。”
谭黄二人也与石达开同一口气。
洪秀全一见三个都是如此说法,方始说道:“这两个带来的粮子,倒不足惧。离此村外十五里地,有座小山,名叫铁岭,那里树木陰深,路途曲折,可用火攻之计。我料妖兵,必由此路而进。”洪秀全说到这里便对谭绍拱拱手道:“兄弟斗胆,铁岭地方,就请谭大哥率领本部人马前去埋伏。不问妖兵是胜是败,等得他们的队伍,回出铁岭的当日,但见信炮为号,赶快突出截杀,定获全胜。”
石达开在旁连连点首称赞道:“此计不错,谭大哥赶紧前往。”
谭绍听了,也不推辞,即率所部而去。
这里洪秀全又对黄文金道:“黄大哥率领人马,只在村口守住。妖兵若来,须用全力抵挡,万万不可使他杀入村中,多伤百姓。兄弟即同石大哥各领五百人马,绕出村后,分左右两路,前去夹攻他们便是了。”黄文金听了也是得令而去。
洪秀全又请石达开传令村中,不准一家点火,让它黑暗以作疑兵。石达开听一句应一句,等得秀全吩咐完毕,立即传令出去,布置舒齐,急与秀全带了人马,绕出村后,分头埋伏。
没有多久,已听得人声、马声、炮声一齐杀至村外。秀全和石达开两个仍旧按兵不动,似有所待。黄文金也遵秀全将令,守在村口,寂静无声,以逸待劳。
那知那个白炳文,同了马兆周以及都司田成勋等人,起初一口气的如入无人之境,杀到村口。那时正是清室咸丰元年的七月下旬。天上既没有月色,村中又无灯光。黑暗之中,虽见村口似乎有人把守,但是十分镇静,毫没抵敌之意,反而弄得疑疑惑惑的不敢杀入起来。他们正在不敢杀入的时候,那个奉命把守村口的黄文金黄保良会分统,他老人家倒敢杀了出来。白炳文到了此时,也只得紧急命令,教那田都司对着叛寇,赶紧迎头痛击。这样一来,双方自然鏖战起来。
那时洪秀全和石达开二人,早已看得亲切,知道官兵已经中计。顿时一声暗号,只见村的东边,由洪秀全杀出,村的西边,由石达开杀出。那些官兵正合着一句老话,叫做三面受敌,围在核心的了。
当时幸亏那个田都司是个军功出身,曾经见过几仗的。白马二人,总算由他拼命保护,方始未曾当场受伤。可是手下的一班官兵,早已杀得七零八落,恨不得用手当脚,大家逃出重围。
白知府一见敌军方面,已有准备,只好慌忙下令道:“快快退兵,快快退兵。”
田都司听说急急忙忙的仍旧保着白马二人,直向铁岭方面退去。那时本已人困马乏,再加又是黑夜,官兵之中,自相践踏而死的,不知其数。谁知好容易逃到铁岭之下,当时在白马田三个的心理,以为业已脱了险地的了,正想在此稍歇一下,再向后退的当口,陡然之间,只听得远远的几声炮响,跟着就见那座山坳之中,突然杀下一股敌兵。当头一员大将,还在喊着莫放三个狗官。
白知府和马知县两个一见此地又有埋伏,大家一急,还当了得。但是前面已无去路,后面似有追兵。又因白知府的官职较大,怕死的心理较浓,只好仰天大叫几声道:“我命休矣,我命休矣。”同时一阵心酸,泪下如雨起来。
田都司瞧得难受,忙又极声大喊道:“大人不必伤心,让我拼着这条姓命,保你出险就是。”
不料田都司的是字还没离口,谭绍-又下一条紧急口令道:“快快只捉三个狗官,不必多杀兵士。”
官兵一听此话,谁有心思再管主将,早已各顾各的性命,一齐都从斜刺里的逃之夭夭去了。不到半刻,白马田三个,顿时成了孤家寡人。自然不必再事浪费笔墨,早被谭绍-活捉过去。
谭绍-一见目的已达,立即奏凯回村。尚未走到村口,已见一片灯笼火把之中,洪秀全、石达开、黄文金三个,含笑的迎接出来。一齐向他说道:“谭大哥得了第一功了。”
谭绍-连忙下马,不及谦逊,一面简单的述了几句战况,一面同了大家走到黄文金的家中,跨进大门,就见大厅上面,早已设上一座公案,四个位子。知道大家连夜要审三个狗官,便在案左站定。
洪秀全、石达开、黄文金三个,便请潭绍-一同坐,即由洪秀全首先拍着惊堂木道:“快把三个狗官带上。”
当下自有一班团丁,即将白马田三个带至公案之前,喝令一齐跪下。此时又是白知府为首,马上噗的一声跪在地上。马知县也就跟着跪下。
独有那个田成勋田都司,倒还有点骨子。非但不肯下跪,且在嘴上大骂道:“老子是位朝廷的四品将官,虽被你们这班叛贼用计擒下,要剐就剐,要杀就杀,老子可不跪你们这班叛贼。”
洪秀全不俟田都司说毕,反在和颜悦色的劝着他道:“你是一位好汉,我已全行知道。况且你与我们,都是黄帝子孙,何必这样去替胡奴尽忠。至于今晚这场厮杀,也是你们前来寻衅,我们自卫起见,不能不得罪你们的。”
洪秀全一直说到这里,又去对着跪在地上的白马二人笑上一笑道:“这末你们二位,也请起来。我只逐胡奴,不与同种作对。”
白炳文一见洪秀全如此在说,暗暗叫声惭愧,赶忙一边爬了起来,一边答着洪秀全道:“下官直到此时,方知你们都是爱国之士。倘能放我生还,我一定前去禀知层宪,前来招安你们就是。”
石达开和黄文金二人接口道:“招安大可不必。我们只望你们回去,能够代为表明我们兴汉灭胡的宗旨就好了。”
此时那个马兆周,也已立起,他便说道:“你们诸位,但请放心。我们三个回去,一定传述你们的宗旨,要使大家明白此意。”
田成勋却在一旁,大不为然,不过他的骂声,已在白马二人立起之际停下。
谭绍-忙问洪石黄三个道:“三位大哥,打算放走这三个狗官,兄弟却拿得稳他们三个,都是口是心非的东西,恐怕不可靠的呢。”
石达开点点头道:“谭大哥料得甚是。不过我们初次接仗,便获全胜,放了他们回去,也给大家做个榜样。”
洪秀全听说,便令几个团丁,带下三个,赏给酒饭,护送出村,让他们自去。等得团丁带下三个,洪秀全即将谭绍-的首功写在功劳簿上。正待再写石达开的功劳,早被石达开一把拉住道:“大哥只写黄大哥的一个,兄弟不敢邀功。”洪秀全那里肯听,即把石黄二人的功劳一同写好,方才分别安寝。
第二天大早,洪秀全正在和石黄谭三个,商量犒赏队伍之事,忽见一个团丁,已将萧朝贵、胡以晃两个导入。洪秀全忙问二人道:“罗先生呢?”
胡以晃答道:“已在村外札下人马,兄弟先同着大哥进来,拟请大哥出去迎他一下,也是主人之礼。”
洪秀全连称应得如此。先将大家介绍见过,即同大家迎出村去。
原来罗大纲也是一条好汉。自从上人亡过,便喜结交江湖朋友。后来因为误伤人命,官府将他屈打成招,几乎送了性命,幸由一位名叫洪大全的结义弟兄,替他设法,换了一个顶替的方法保得性命。既是不能出面,只好落草为寇。但是不劫平民,只与官府作对。各地保良攻匪会的首领,知他被逼使然,并不前去攻他;且有几个首领,和他暗通声气。
他和胡以晃虽是泛常之交,可在背后常常称赞胡以晃是个汉子,所以此次胡以晃一去请他入夥,他便一口答应。只因路隔稍远,这回攻城劫狱之事,反被石达开占了功去。正在过意不去,兼程赶路的时候,又被萧朝贵迎了上去,一同邀到此地。此时瞧见洪秀全同着大众弟兄亲自出迎,连忙向洪秀全道了迟误之歉。
洪秀全大笑着答道:“罗大哥,兄弟久已知道你是一位惊天动地的好汉。我们以后不准再说客气话。”
说着,又将石谭黄三个介绍见过,一同携手进村,走入黄家;犹未坐定,只见洪宣娇、萧三娘、洪仁发、韦昌辉、洪仁达、冯云山等人,一齐拥将进来,秀全不禁大喜,忙又一一介绍见过,始问各人所干之事。正是:
将星聚桂言方验
革命图清事必行
不知大家答出甚么说话,且阅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