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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后传(48)

作者:陈忱

直送至郊外,谢了院子,背上包裹,惶惶似丧家之狗。正值隆冬天气,朔风凛凛,白日无光,衰草连天,黄沙卷地,好不凄惨!他原是文弱的人,不惯走长路,思量雇个头口,前路又无定向,写到哪里,只得一步挨一步慢慢的走。到晚投下客店,打一角酒,一头吃,一头想道:“早知有这场是非,淹死海中倒也干净。金鳌岛是个好去处,李俊留我,不来也罢。那李俊将来必然发迹,只是远隔海洋,怎好过去?没来由与乐和寄信,连杜兴恰是两番了。登云山虽可容身,我已跳出火坑,怎地又走进去?”胡思乱想了一回,吃完酒,炕上宿了。

早起五更又行,离东京不上六七十里。只见两个人赶上来,叫道:“安先生,你到哪里去?”安道全吃了一吓,回头看时,却不认得,支吾道:“我自姓李,要到南边去。”一个笑道:“不要瞒,我是宿太尉府中干办,昨日大尉叫院子送你出城的。”安道全道:“我一时慌迫失胆,得罪了二位!可知我出城之后,开封府有人到府中寻访么?”干办道:“开封府有这样大胆,敢到府中寻访!只是贵友萧让、金大坚拿去解到大理寺了。”安道全跌足道:“怎好累他二人!如今二位到哪里去?”答道:“太尉差到杞县下书,明日就回的,只在前边分路。”安道全道:“自己脱逃,带累别人,心上过不去。我要写一封书谢太尉,并恳周旋二人,求二位带转去。”干办道:“你的事重,不可分解。他二人不过着他根寻,太尉自然肯用情的。”把手指道:“到那酒肆中打了中火,你就写起书来。”三人走进店中,唤酒保拿过酒肴吃了,安道全借笔砚写了书柬,取一两银子送与两个,把书呈送太尉,又自还酒钱。出门不上三里路,两个自分路去了。

安道全闻了此信,又增忧闷,一发走不动。捱了十多日,方到山东地面。若有牲口,一日走两站,客店是有定所的。他是步行,随路宿歇。看见日坠西山,路上人少,巴不到宿头,肚中饥了,脚又酸疼,问到歇处,还有十里。长吁短叹,又过一二里,望见一座村坊。官道旁有一所庄房,门前两三株古木,屋背后枕着山冈;左边一条小石桥,满涧的水澌;有一老梅横过涧来,尚未有花,一群寒雀啄着蕊儿,见人来一哄飞去。里边走出两三个小童,袖着书包回去。随后有个人出来关门,高巾道服,骨格清奇。安道全向前拱手道:“在下是过路的,不合践体赢弱,一时巴不到宿头。斗胆欲借贵庄权宿一宵,房金明日拜纳。”此时夜色朦胧,月光未上,识不出人。那人对面一看,见他气象儒雅,且说得恬净,答道:“是斯文人,不妨。只是荒僻有慢,请进里边来。”安道全随入草堂,作揖坐下。里面小厮点出灯来,放在桌上。两个面庞相对,看得仔细,那人道:“尊驾可是安先生?曾在东京会过。”安道全有事在身上的人,不敢即便应承,便问:“足下上姓?厮熟得紧。”那人道:“小可便是闻焕章。”安道全方才放胆,道:“久违芳范,一时称呼不出,足下便是。”

闻焕章大喜,重复施礼,进去一晌,方始献茶。说道:“安先生,你供奉朝廷,王公大人不时晋谒,车马盈门,怎生独自一人来到这里?”安道全道:“奉旨到高丽疗痊了国王的病,回到海中翻了船,险些伤了性命。幸得有人救起,名利之心已冰冷了,思量回到敝乡,图个安闲。不想得遇台兄,连日客途,心绪不宁,今晚可以稳睡了。”又道:“台兄与高太尉文厚,何故却在此间?”闻焕章笑道:“哪里什么交厚,势利而已!生无媚骨,曳据侯门,非我所愿。来此避喧求静,教几个蒙重度过日子,倒也魂梦俱安。”谈论之间,小厮捧出酒肴,相对而饮。闻焕章道:“先生此来,自非偶然,昨夜先有吉兆。小生无子,单生一女,年已长成,性颇端庄。拙荆亡过,主持中馈,全亏是他。不意得一奇疾,白昼昏沉,终夜不寐,肌肤憔悴,饮食减进;又且独言独笑,精神恍惚,远近无有名手,再医不好。几遍要来迎聘先生,恐贵冗不能远来,又家寒难措舆从之费,所以未果。今日从天而降,小女可以得生了!”安道全道:“诊脉必须平旦,自当效力。”两个俱是高人,情投意浃。饮至更馀,用过晚饭,引至书房安歇。土垣茅屋,纸窗木榻,潇洒无尘。又啜一杯茶,闻焕章叫声安置,自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