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到半酣,郭京探起头来,指与王宣慰道:“神的下降了!”王宣慰、乐和定睛看时,只见两个佳人,前边一个十五六岁郎君引路,后边侍女跟随,冉冉而来。但觉得:
举止端庄,性情闲雅。略过三旬年纪,未退娇红;轻描两道春山,犹存浅绿。衣裳缟素,暗送一种真香,非兰非麝;插戴天然,点缀几般异宝,不玉不金。丰肌弱骨,合德新沐兰青;低笑浅颦,西子乍酣春酒。珊珊瘦影,尾定被发郎君;袅袅腰肢,斜倚垂髫侍女。玉琢粉妆,卫玠被人看杀;冰心蕙质,奉倩到处皆香。西母降凡携玉女,湘妃椅竹侍金童。
那王宣慰少年好色,欣羡不已。郭京更垂涎那披发郎君,唤汪五狗:“去访问是谁家女子,便来回话。”乐和正色止住道:“看他端庄贞静,大家举止,不可造次,恐失观瞻。”王宣慰倒也罢,郭京哪里丢得开,被乐和阻了兴,好生不乐。酒也不吃,只做起身开步,踅了一回。那两位佳人却好转来下船,又饱看得满意。认得这船家长在府中装载的,暗记在心。回来重复坐下,与王宣慰猜枚赛色,吃得烂醉。王宣慰见天色将晚,唤侍从收拾樽罍回府。
那郭京在马上东倒西歪,一到后园便睡。五更醒来,寻思道:“可耐这尹文和,好意带进府中,反阻我的兴!慢慢在宣慰面前说他事端,逐了他去。”又寻思道:“那两个妇人不消说是天仙、这披发郎君一发可爱。怎地弄得到手,平生愿足!”摹拟了一会,天晓起来。叫汪五狗悄悄的分付他,去寻昨日那船家,讨个实信即来回话。不多时,汪五狗回来,说道:“问那船家,他说姓花,也是官宦人家。住在雨花台,是水西门雇的船,不知他详细。”郭京听了,用过早饭,瞒了尹文和,唤汪五狗跟随,竟到雨花台自去访问。
出了聚宝门,过了朱雀桥,一路山明水秀。不上二三里,远远见昨日那披发郎君,穿着紧身绣袄,拿张弹弓,随个小厮,从桃花林中走出。郭京想道:“这是天缘凑巧了!”迎上前道:“花小舍人,昨日在燕子矶游玩,怎么就下了船。”郎君道:“不是游玩,是同家母、家姑在先父陇上扫墓回来。矶边经过,偶然上岸。”郭京道:“高居何处?正要奉拜。”即君道:“不上一里之遥。素不相识,不敢有劳。”郭京正要涎着脸胡缠,见个人牵匹马来说道:“奶奶请舍人回去。”郎君即便上马扬鞭而去。郭京见他上马便捷,解数风流,一发可爱。心下想道:“他说扫先父的墓,那半老佳人是他母亲了,那一个是他姑娘,不知有丈夫没有?”不曾问得详明,心中郁郁。
望见竹林中有个庵院,且去讨杯茶吃,解些烦渴。步到门前,见写着“慧业庵”,里面佛堂供着白衣大土,好不清净庄严。只见角门里走个老尼出来,打个问讯说:“请坐,待茶。”郭京走进坐下,女童捧出一杯雀舌新茶。郭东一口吸干,问道:“老师甚法号?此间有个花家可晓得么?”者尼道:“贱号素心。这里花家,原是乡绅,已经亡过。那花奶奶是本庵檀越,长来烧香的。”郭京道:“是甚么官宦?”老尼低低说道:“是梁山泊招安的,单生一个公子,今年十六岁了,极是聪明。又有个姑娘,他丈夫姓秦,也是寡居。相公问他怎的?”郭京道:“偶然间问。”又坐一会,谢茶出庵。心下已明白是花荣的妻小,就有算计了。
回到府中,笑嘻嘻对王宣慰道:“昨日燕子矶两个佳人,要收他甚是容易。已访知备细了。”王宣慰道:“端的是甚么人家?不知我一见就放他不下。在东京貌美的妇人也见得多,总没有那一种天然之态,令人想了再丢不开。”郭京道:“那中年的是花荣妻子,那少年的是花荣的妹子,配与秦明,都亡过了,守寡在家。目今梁山泊馀党重复哨聚,朝廷行文各州县严加拘管,只消差一队官兵,说是奉旨拿解到京,谁敢阻当。一到府中,夫人水性杨花,见宣慰这般富贵,用些甜言自然顺从。就是有人知道,现任大官府用个盗妇也无大事。况少宰老爷这等威权,怕他则甚?”王宣慰满心欢喜道:“莫说年少的是天姿国色,就是那中年的,更觉风骚。”郭京道:“做事要放辣手。当初高衙内爱那林冲妻,染起相思病。若依我算计,骗他到白虎节堂登时按了军法,那妇人怕他飞上天去?何须刺配拖延,竟成画饼!事不宜迟,明日就行。若取得来,我出家人,不敢妄想,这小官人赏我做徒弟罢。只是那尹文和古撇得可厌,必须先遣开,方好做事。若在眼前,必然决撒。”王宣慰笑道:“尹文和几年前必然标致,如今色衰爱弛,你就厌他了。”郭京道:“他原不是我徒弟,客店里偶然会着的。见他伶俐,收在门下,他若知道声张起来,里面奶奶知道,这还了得?”王宣慰道:“我有道理。要差人到东京。寄封家信,莫若就遣他去。”郭京道:“这个极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