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正是秋末初冬小阳天气。霜华在树朝日弄晴云敛山清草枯人健。安老爷此时偷得闲身倍觉胸中畅快。一路走着只听那推车的道:“好了快到了。”老爷一望只见前面有几丛杂树一簇草房心里想道:“邓家庄难道就是这等荒凉不成?”说话间已到那里。推车的把车落下老爷问:“到了吗?”他说:“那里才走了一半儿呀这叫二十里铺。”
老爷说:“既这样你为何歇下呢?”只听他道:“我的老爷!这两条腿儿的头口可比不得四条腿儿的头口。那四条腿儿的头口饿了不会言语;俺这两条腿儿的头口饿了肚子先就不答应咧。吃点吗儿再走。”随缘儿是不准他吃。老爷听了道:“叫他们吃罢吃了快些走。”安老爷合公子也下来。只见两个车夫、三个脚夫每人要了一斤半面的薄饼有的抹上点子生酱卷上棵葱;有的就蘸着那黄沙碗里的盐水烂蒜吃了个满口香甜。还在那里让着老爷说:“你老也得一张罢?好齐整白面哪。”
须臾吃毕车夫道:“这可走罢管走得快了。”说着推着车子果然转眼之间就望见那一片柳树。那柳叶还不曾落净远远看去好似半林枫叶一般。公子骑着驴儿到跟前一看原来那树是绿树叶红叶筋因叫赶驴的在地下拣了两片自己送给老爷看。老爷看了道:“这树名叫作‘柽柳’又名‘河柳’别名‘雨师’。《春秋》僖公元年‘会于柽’的那个‘柽’字即此物也。”
闲话间已到邓家庄门。老爷下车一看好一座大庄院!只见周围城砖砌墙四角有四座更楼中间广梁大门左右两边排列着那二十八棵红柳树里面房间高大屋瓦鳞鳞只是庄门紧闭不开。戴勤才要上前叫门老爷连忙拦住自己上前把那门轻敲了两下。早听见门里看家的狗瓮声瓮气如恶豹一般顿着那锁链子咬起来紧接着就有人一面吆喝那狗隔着门问道:“找谁呀?”安老爷道:“借问一声这里可是邓府上?开了门我有句话说。”只听那人道:“开门得我言语一声儿去。”那人去不多时便听得里面开得铁锁响。庄门开处走出一个人来约有四十余岁年纪头戴窄沿秋帽穿一件元青绉绸棉袄套着件青毡马褂儿身后还跟着两三个笨汉。
那人见了安老爷执手当胸拱了一拱问道:“尊客何来?”
安老爷心想:“这人一定是那褚一官了。”因问道:“足下上姓?这里可是邓九公府上?”那人答道:“在下姓李。邓九太爷便是敝东人不在家里大约还得个三五天回来。尊客如有甚么书信以至东西只管交给我万无一失五日后来取回信。倘一定有甚么要紧的话得等着面说我这里付一面对牌请到前街客寓里住歇。那里饭食、油烛、草料以至店钱看你老合我东人二位交情在那里敝东回来自然有个地主之情;不然那店里也是公平交易绝不相欺。”说到这里只听庄门里有人高声叫说:“李二爷钥匙开仓。”他这里一面应着一面听老爷的回话。
老爷见访邓九公不着只得又问道:“既如此有位姓褚的我们见见。”那人道:“我们这里有三四个姓褚的呢可不知尊客问的是那一位?”老爷道:“这人人称他褚一官。”
那人道:“要找我们褚一爷么他老如今不在这里住了搬到东庄儿去了请到东庄儿就找着了。”才说完里面又在那里催说:“李二爷等你开仓呢!”那人便向安老爷一拱说:“请便罢尊客。”老爷还要问话他早回头进去了。那两三个笨汉见他进去随即把门关上。老爷只得隔着门又问了一声说:“这东庄儿在那里?”里边应了一句说:“一直往东去。”说着也走了。
安老爷此番来访十三妹原想着褚一官是华忠的妹夫邓九公是褚一官的师傅且合十三妹有师弟之谊因褚一官见邓九公因邓九公见十三妹再没个不见着的。如今见褚、邓二人都见不着因向公子道:“怎生的这般不巧!又不知这东庄儿在那里。”那安公子此时却大非两个月头里的安公子可比了经了这场折磨自己觉得那走路的情形都已久惯在行因说道:“一直往东去逢人便问还怕找不着东庄儿么!”老爷笑道:“固是如此难道一路问不着还一直的问到东海之滨找文王去不成?”公子笑道:“再没问不着的。”说着跨上驴儿跑到前头。
只见过了邓家庄人烟渐少那时正是收庄稼的时候一望无际都是些蔓草荒烟无处可问。走了里许好容易看见路南头远远的一个小村落村外一个大场院堆着大高的粮食一簇人像是在那里扬场呢。喜得他一催驴儿奔到跟前便开口问道:“那里是东庄儿啊?”只见那场院边有三五个庄家坐着歇乏内中一个年轻的转问他道:“你是问道儿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