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张金凤可来得促狭真委屈了人了!那何玉凤此时感他、疼他、爱他心里还过不去那有多嫌他的理?这话我说书的都敢下保!果然把个姑娘说急了只见他拉住褚大娘子说道:“大姐姐你听他说的这是甚么话!”说着又眉梢微逗眼角含情似喜似怒的向张金凤道:“我看你才不过作了一年的新娘子怎么就学得这样皮赖歪派!”褚大娘子嘻嘻的笑道:“别着急他怄你呢!我一碗水往平处端论情理人家可也真委屈些儿。”姑娘此时好容易盼得个褚大姐姐凑过来觉得有了个伴儿不想他也顺着竿儿爬到那头儿去了因说道:“你们这班人真真不好说话不管人心里怎样的为难还只管这等嘻皮笑脸!”
张金凤道:“姐姐这就为难了?等我再把我那为过的难说说。”便又告诉褚大娘子:“我这句话只有你妹夫知道;再我不敢瞒婆婆便是公公跟前我也不曾提过。如今说到这里褚大姐姐不算外人也还谈得。我这姐姐当初要给我提亲的时候不曾合我爹妈说私下先问我愿意不愿意。论我姐姐这条心可疼我疼的没处疼了。我固然是不肯说他就蘸着水在桌子上写了两行字一行写得是‘愿意’一行是‘不愿意’告诉我说:‘你要不愿意就把“愿意”两个字抹了去留“不愿意”;要愿意就把“不愿意”三个字抹了去留“愿意”就算你说了话了。’那时候我要说愿意罢一个女孩儿家怎么说得出口来?要说不愿意罢人也得有个天良是这样的门第我不愿意哟是这样的公婆我不愿意哟?就拿你妹夫说相貌品行心地学问那一条儿叫我说的上不愿意来?不去抹那字罢是生拉活拽的闹。大姐姐只说我为难不为难?我没法儿了只得用手一阵胡掳不想可可儿的把个‘不’字儿胡掳了去了。”说着又问何玉凤道:“姐姐这不是妹子造谣言哪?妹子如今也有几个字儿请姐姐看看。”
何玉凤听了“嗤”的一声道:“这样事情依样葫芦再作一遍还有甚么意味!”张金凤道:“你且莫管只跟我来看。”说着便把姑娘拉到神龛跟前对着何公、何母两座神主向姑娘道:“姐姐请看这是几个甚么字?”何玉凤道:“这左一位的字是我父亲的官衔右一位的字是我母亲的门氏难道你不认得?”张金凤道:“姐姐再往旁边儿看。”姑娘闪过身子去一看那神主的右旁边果然刻着两行字只是被那神龛边扇儿遮着一时看不清楚。张金凤道:“这样罢。”
他便恭恭敬敬深深的向那神主福了两福。祝告道:“叔父、婶母只得惊动你二位老人家了请你二位老人家向前升一升儿自己吩咐我姐姐一句想来他就没的说了。”说着他便把那两座神主都往龛外请了一请。
姑娘一看可了不得了!原来两座神主下的旁边各镌着两行八个小字归总又是一行三个大字通共是十一个字不但是写的并且是刻的刻的是“子婿安骥孝女玉凤同奉祀。”姑娘大惊道:“这是谁干的?”张金凤道:“是刻字匠刻的我家玉郎写的是我张金凤的作成却是我公婆的主意。
请问姐姐此时还是抹了这几个字去你一人去作何府祠堂扫地焚香的侍儿?还是存着这几个字我两个同作安家门里侍膳问安的媳妇?”姑娘此时心慌意乱如生芒刺如坐针毡张金凤临了问他的两句话并不曾听见只呆呆的望着神主上那两行字。半晌“嗐”了一声道:“怎的我安伯父、安伯母也作出这样的孟浪事来!”
张金凤道:“这事作的一点儿也不孟浪这正是我公婆今日给叔父、婶母立这座祠堂的本意。这座祠堂也为的是你家祖太爷的师恩也为的是你家叔父的世谊。这还都不是正文正文正因为姐姐你在黑风岗能仁寺救了他儿子性命保了他安家一脉香烟因此我公婆以德报德也想续你何家一脉香烟才给叔父、婶母立这祠堂叫你家永奉祭祀。讲到永奉祭祀无论姐姐你怎样的本领怎样的孝心这事可不是一个女孩儿作的来的所以才不许你守志终身一定要你出阁成礼图个安身立命。讲到你出阁成礼只这北京城里还少甚么公子王孙、郎君子弟?又何必一定叫你嫁到安家许配玉郎呢?又虑到把你给个不关痛痒的人家儿丈人绝后不绝后与那女婿何干?所以不曾合你提到亲事以前当日在你青云庄便叫玉郎扶灵穿孝;今日到你这座家庙便叫玉郎奉主入祠使你二位老人家无后如同有后。这话还讲得是眼前。再要讲到日后实指望娶你过去将来抱个娃娃子再生孙孙又生子绵绵瓜瓞世代相传奉祀这座祠堂才是我公婆的心思才算姐姐你的孝顺成全你作个儿女英雄。便是我张金凤的爹妈也蒙公婆在这西边一带一样的盖了这样一所房子作为我爹妈现在的住房我张金凤将来的家庙。只是我张金凤除了受公婆养育深恩之外我又有何好处也同姐姐一样呢?这可就是作父母待儿女的心肠叫作‘乖的也疼呆的也疼’。这都是公婆说不出口的话妹子如今都告诉明白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