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犹未了,道人恰好的站在背后。元帅道:“旗牌官敢吊谎么?”旗牌官道:“怎敢吊谎!明明白白送下水去,不知怎么又会上来?”元帅道:“这一定又是个变幻之术。”王爷道:“这样妖人,何不去请教天师作一长处。”老爷道:“纤疥之疾,何足挂怀!叫旗牌官再送他下水去就是。”军中无戏言,叫送他下水,哪个敢送他上岸?一会儿,一千旗牌官推的推,送的送,只指望仍前的送他下水,哪晓得这个道人有些古怪,偏然不动,就像钉钉了一般!
老爷大怒,骂说道:“无端贼道!说话又不明,送你又不去,你欺我们没刀么?杀你不死么?”道人说道:“元帅老爷息怒,贫道不是无因而至此,只是老爷一时想不起。”元帅道:“尽说得是些混话,有个什么想不起?”道人说道:“你叫我去,我且去。你叫我下水,我且下水。只元帅想不起之时,贫道还要来相浼。”老爷道:“胡说!你且去。”道人说道:“我就去。”好个道人,说声“去”,果真就去。
去到船之上,又告诉旗牌官说道:“你们送我下水,不如我自家下水去罢。”旗牌官道:“你下去我看看。”一毂碌跳下水去,一毂碌跳上船来。站在船头上,众人去推他,偏推不动。一个不动,十个不动,百个也不动。偏是没人推他,他自家一毂碌又跳下水去,一毂碌又跳上船来。一班旗牌官不敢轻视于他,却回覆元帅,把他跳下水,跳上船的事故,细说一遍。老爷道:“没有什么法,待他再来”见我之时,我吩咐一声杀,你们一齐上,再不要论什么前后,不要论什么上下,乱刀乱砍,看他有什么妙处。”
道犹未了,那道人又跑将进来,说道:“元帅老爷可曾想起来么?”元帅喝一声道:“杀!”元帅军令,谁敢有违。一班刀斧手一齐动手,你一刀,我一刀,刀便去得快,杀便杀得凶。只是道人不见在哪里,连人也不见,怎么杀得他?元帅吩咐住了刀,刚住了刀,一个道人又站在帐下。元帅又吩咐杀,又是一片刀响,一片杀,那道人又不见了。住了刀,那道人又站在面前。元帅道:“怪哉!怪哉!这等一个道人,淹不死,杀不死,你还是个什么神通?”道人说道:“元帅老爷,你自家心上明白就是。”老爷道:“你只说个混乱,何不明白说将出来。”道人说道:“只求老爷想一想就是。”老爷道:“没有什么想得。”王爷道:“终久不是结果,不如去请教天师。”
老爷没奈何,只得去请教天师,把前缘后故细说一遍。天师叫过道人来,问道:“你是哪里人?”道人说道:“小道是红江口人。”天师道:“你姓什么?”道人说道:“小道姓千百之百的百字,姓百。”天师道:“你叫什么名字。”道人说道:“并没有名字,就叫做百道人。”天师道:“你手里敲的什么?”道人说道:“小道手里敲着是个木鱼。”天师道:“你口里念着什么?”道人说道:“小道口里念着是佛。”天师点一点头,说道:“我认得你了。你何不明白说将出来,怎么只要元帅心上明白?”道人说道:“这原不是个口皮儿说的,原是个心上发的。故此小道不敢说,只求元帅老爷心上明白。”天师道:“你只该来寻我,怎么又寻元帅?”道人说道:“当时许便是天师,这如今行都是元帅。”
三宝老爷说道:“还是个什么许?什么行?天师大人指教一番罢。”天师笑一笑,说道:“这原是贫道身上一件事未完,今日却要经由元帅。”老爷道:“是个什么未完?”天师道:“元帅就不记得当原日我和你兵过红江口,铁船也难走,江猪吹、海燕拂,云鸟、虾精张大爪,鲨鱼量人斗,白鳍趁波涛,吞舟鱼展首。日里蜃蛟争,夜有苍龙吼。苍龙吼,还有个猪婆龙在江边守。江边守,还有个白鳝成精天下少。这道人姓百,手里敲木鱼,口里念佛。百与白同,木鱼是个‘鱼’字,念佛是个‘善’字。‘鱼’字合‘善’字,却不还是个‘鳝’字,加上一个‘白’字,却不是个‘白鳝’两个字。”
老爷道:“原来这道人就是白鳝精!当原先出江之时,已经尽礼祭赛,怎么又是天师未完?”天师道:“元帅老爷,你却忘怀了,彼时是贫道设醮一坛,各水神俱已敌去,止有他神风凛凛,怪气腾腾,是贫道问他,还要另祭一坛么?他摇头说‘不是。’贫道问他,还要跟我们下海么?他摇头道‘不是’。贫道问他,还要封赠一个官职么?他点头点脑说道:‘是,是。’贫道彼时写一道敕与他,权封他为红江口白鳝大王,又许他回船之日,奏过当今圣上,讨过敕封,立个祠庙,永受万年香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却不是贫道的未完?”老爷道:“有此一段情由,咱学生想不起了。天师,你许他奏过圣上就是。”天师道:“今日回船候命,行止俱在元帅老爷,贫道未敢擅便,还要元帅老爷开口。”老爷道:“依天师所许,咱回朝之日,奏上万岁爷,讨过敕封,立所祠庙,永受万年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