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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宝太监西洋记(371)

作者:(明)罗懋登

“这个妇人不曾见面之时,这等七日啼哭;见面之后,这等一席哀告。天下事可欺以理之所有,玉通和尚再不提防他,只是一味慈悲,恨不得怎么样儿救他一救。那晓得他是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只见琉璃灯下,亮亮净净,长老坐在禅牀上,满心的不忍;红莲坐在蒲团上,哼也哼,还在哭。哭了一会,把只手揉起肚子来。揉了一会,一跤跌在地上,滚上滚下,滚出滚进,咬得牙齿只是一片响,故意的偏不叫人。玉通和尚心里想道:‘这妇人是有些淘气。本是哭了这一七,今日又受了这一天雪,冻死在这里却怎么?’只得走下禅牀来,问声道:‘敢是什么旧病发了么?’红莲又故意做个不会讲话的,一连问了两三声,却才慢慢儿说道:‘我原是个胃气疼也,丈夫死了,没有医手。’玉通和尚再不警觉,只说是真。又问说道:‘你丈夫还是怎么样医?’红莲又故意的说道:‘这个怎好告诉得佛爷爷。’玉通和尚听知他不肯告诉,越发说是真情,又说道:‘小娘子,你差意了。一死一生,只在呼吸之顷,你快不要碍口饰羞的。’红莲讨实了和尚的意思,却才慢腾腾地说道:‘我丈夫在日,热捱热儿,故此寒气散去。’

“和尚心里明白,热捱热儿,须则是个肚皮儿靠肚皮才是,也又不敢乱开个口。问说道:‘小娘子,你这胃气在心脘上?还在肚皮上。’红莲说道:‘实不相瞒,贱妾这个胃气是会走的,一会儿在心坎上,一会儿就在肚皮上。’玉通和尚只怕疼死了这个妇人,哪里又想到别的,说道:‘小娘子,你不嫌弃,待贫僧把肚皮儿来捱着你罢。’红莲分明是要啜赚他,却又故意的说道:‘贱妾怎么敢?宁可我一身死弃黄泉,敢把佛爷爷清名玷污!’玉通和尚说道:‘小娘子,你岂是个等闲之人,事姑孝,报夫义,天下能有几个?贫僧敢坐视你死而不救!’红莲又故意的在地上滚上滚下,滚出滚进,口里哼也哼,就像个要死的形状。其实好个玉通和尚!一把抱住了小娘子,抱上禅牀,解开禅衣,露出佛相,把个小娘子也解开上身衣服,肚皮儿靠着肚皮,捱了一会。不知怎么样儿,那小娘子的下身小衣服都是散的。那小娘子肚皮儿一边在捱,一双小脚一边在捣,左捣右捣,把和尚的小衣服也捣掉了。吴红莲原是有心算无心,借着捱肚皮为名,一向捱着和尚不便之处。和尚原是无心对有心,捱动了欲火,春心飘荡,李下瓜田。

那顾如来法戒,难遵佛祖遗言。一个色眼横斜,气喘声嘶,好似莺梭柳底。一个淫心荡漾,话言妖涩,浑如蝶粉花梢。和尚耳边,诉云情雨意;红莲枕上,说海誓山盟。怕什么水月寺中,不变做极乐世界;任他们玉通禅座,顿翻成快活道场。

这都是长老的方便慈悲,致使得好意翻成恶意。红莲到雨收云散之时,把个孝头布儿收了那些残精剩点,口里连声说道:‘多谢!多谢!’欢天喜地而归。

“玉通长老心上早已明白,敲两下木鱼,说道:‘只因一点念头差,到今日就有这些魔障来也。这不是别人,即是新任太爷嗔嫌我不曾迎接,破我色戒,堕我地狱。事到头来,悔之不及!’道犹未了,天色黎明,只见徒孙站在面前。玉通道:‘你从何来?’徒孙道:‘庄上碾稻做米回来。’玉通道:‘从哪门来?’徒孙道:‘从武林门穿城过来。’玉通道:‘可曾撞着什么人来?’徒孙道:‘清波门里,撞遇着一个行者,拖着一领麻衣。后面两个公差跟着,口里说道:‘好个古佛临凡也!虽然听不得真,大略只是这等的意思。’玉通叹一口气,说道:‘不消讲了。’叫道人:‘烧热汤,我要洗澡。’叫徒孙:‘取文房,我要写字。’

“徒孙先取到文房,玉通和尚先写下了一幅短笺,折定了压在香炉之下。道人烧热汤来,和尚洗澡。洗澡之后,更了禅衣,吩咐徒孙上殿烧香。徒孙烧了香,走进禅堂,只见师公坐在禅牀上,说道:‘徒孙,即时间有个新任太爷的公差来,你问他什么来意。他说道要请我去,你说道:我师祖已经圆寂了,止遗下一幅短笺,现在香炉之下,你拿去回覆太爷便罢。’道犹未了,玉通禅师闭了眼,收了神,拳了手,冷了脚,已经三魂渺渺,七魄茫茫。徒孙还不省得怎是个圆寂,问说道:‘师公,怎叫做个圆寂哩?’问了两三声,不见答应,却才省悟,晓得是师公已自圆寂去了。即时叫过道人来商议后事。道人还不曾见面,倒是临安府的承局来到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