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尚书心里想道:“这个玺若是磨洗得工成,还有衣锦还乡的日子;若是磨洗不成,却不知怎么是好哩!”众匠人心里想道:“磨洗这个玺,若有功果,羊酒花红;若有疏虞,祸来不测。”一个个拎着脑袋儿在手里,一个个挂着心胆儿在刀上。却不觉的光阴迅速,时序催迁,转眼就是三十个日子。一个月日已周,工程圆满。尚宝寺卿眼睁睁的看看这玉玺上“奉天承运之宝”六个字。马尚书眼见的玺面上是“奉天承运之宝”六个字。两家儿一同欢喜,叫过把总来,权插一对金花,权挂一匹大红缎子;叫过众匠人来,权且散些赏赐,俱待等圣旨看来,另行重重颁赏。
尚宝寺仍旧捧了这颗玉玺,马尚书迳到朝门外来复看旨意。只见五更三点,万岁爷升殿,文武百官进朝。传宣的道:“文武班齐么?”押班的官出班奏道:“文官不少,武将无差,班已齐整了。”传宣的道:“各官有事的引奏,无事的退班。”道犹未了,黄门官说道:“现有工部马尚书听宣。”圣旨道:“宣进朝来。”三宣两召,宣至金銮。马尚书五拜三叩头,三呼万岁。圣旨道:“烦卿开工,用工何如?”马尚书道:“万岁爷的洪福齐天,开玺的工程已经完备。”圣旨道:“现在何处?”马尚书道:“现在午门,请旨定夺。”圣旨道:“宣玺进朝。”尚宝寺听知宣玺进朝,双手举起,奉与礼部尚书。礼部尚书接着,奉与掌朝阁老。掌朝阁老接着,奉与司礼监太监。司礼太监献上龙颜。龙颜见之,果是“奉天承运之宝”的篆文。圣旨道:“着司礼监将玺用纸上我看着。”秉笔的太监慌忙里刷上朱砂,司笺的太监慌忙里展开茧素,一连用上两三颗玺。圣旨掀开看时,原来又是“九老仙都之印”的篆文。圣旨已自有三分不宽快了,故此不宣尚宝寺,止是传出一道旨意,宣工部尚书,另行开洗。
马尚书领着这颗玉玺,转到本衙,悲悲切切,两泪双抛,心里想道:“空负了我十载萤窗之苦,官居二品之尊,今日断送在这个玺上。”没奈何,只得唤过该房来,写了飞票,用了印信,仍旧拘到原旧的碾玉匠人。这些匠人听知这段事故,也都哭哭啼啼,怕遭刑宪。却又官差不自由,只得前来,分班的仍旧分班,添砂换水的仍旧添砂换水,补空提点的仍旧补空提点。每日间寅时进衙,仍旧进衙;卯时不动手,仍旧不动手;辰时兴工,仍旧兴工;巳时又兴,仍旧又兴;午时磨洗,仍旧磨洗;未时还磨,仍旧还磨;申时歇斫,仍旧歇斫。今番比着前番做的更加烧辣些,故此不及一个月日,已经完备了。马尚书仔细看来,明明的是“奉天承运之宝”六个字,却又进朝复命。
只见万岁爷在谨身殿议事,马尚书心忙意急,投谨身殿而来。黄门官道:“工部尚书在殿外听宣。”圣旨道:“宣他进来。”尚书也不待三宣两召,迳自进来。圣旨道:“卿来何事,这等促迫?”尚书道:“开玺工完,特来复命。”圣旨道:“玺在何处?”尚书道:“玺在门外听宣。”圣旨道:“宣玺进来。”即时宣进玉玺,到于谨身殿内。龙颜观看之时,委是“奉天承运之宝”六个字,忙刷朱砂印在纸上,掀起看来,依旧又是“九老仙都之印。”圣旨已自有七分不快了,又宣工部尚书领出去重造。尚书仍旧点起匠人,匠人仍旧用工开洗,尚书挨着这个二品的官,众匠人挨着这个一条的命。尚书道:“今番要把旧字洗得清,却才新字开得明。”众匠人都说道:“理会得了。”旧字洗得清,新字开得明。只说着“洗得清”三个字,就把个玺洗薄了一半,岂又有不清之理?只说着“开得明”三个字,却在那新半个上镌刻了字,又岂有不明之理?分分明明是个“奉天承运之宝”。不觉的工程又满,明日五更宫里升殿,尚书进上玺来,忙刷朱砂,印在纸上,掀起看时,仍复又是“九老仙都之印。”万岁爷一时间怒发雷霆,威摧山岳,举了此印,望九间殿丹墀之下只是一掼,骂说道:“纵是能者,不过草仙而已,怎敢戏弄朝廷!”即时传出一道旨意,宣上锦衣卫掌印的堂官,到于午门之外,押将玉印,重责四十御棍,永不叙用。锦衣卫都指挥领了圣旨,喝令校尉五棍一换,四十御棍,换了八个校尉,把个玉玺打得一命归泉,不中重用。怎么一个玺叫做一命归泉,不中重用?原来这块玉玺是个活的,夜食四两朱砂,一印千张纸。自从打了四十御棍之后,不食朱砂,一印只是一张纸,却不是个一命归泉,不中重用?到如今这颗印,还是茅山侍奉灵官收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