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时唐状元帐前相见,国师道:“你拿的《金刚经》放在哪里?”唐状元道:“承国师老爷佛旨,已曾放在金角大仙的颈脖子上。”国师道:“其后何如?”唐状元道:“放了《金刚经》之后,那个文身即时变成一个土堆。一会儿,又变成一个山岭,故此金角大仙再没去寻处。”国师道:“你还去取转经来。”唐状元道:“已经是个高山峻岭,怎么又得出来?”国师道:“这个不妨碍,你拿出手来。”唐状元伸出只手。国师拿起九环锡杖,写个“土”字,放在他手掌心里,吩咐道:“你仔细拿着这个字,一直走到山岭之前,放开手掌来,你就望本营里跑。”
唐状元遵命而行。走到山岭之前,刚刚的放开个手掌心来,只听得划喇一声响,狠似天崩地塌一般。唐状元领了国师严命,不敢有违,一迳望本营里跑。未及看见元帅,只见阶下已自横担着一只野牛,毛撑撑的。及至回覆元帅,只见九环锡杖杖头上横担着一本《金刚经》。唐状元吓得毛竦骨酥,不得作声。天师道:“那野牛是哪里来的?”国师道:“这野牛就是金角大仙的身子。”国师道:“头也不是人的。”天师道:“见教一番如何?”国师道:“这个不难。”即时吩咐取过一碗无根水来。取过水来,照着那个头一喷。只一声响,就变出一个牛头来,两只长角金晃晃的。国师道:“这却不是个金角大仙!这等一个畜生,混入玄门中,何足为玄门之玷!”天师满口称谢。二位元帅说道:“这个牛精自称金角大仙,果真的有双牛角。”只因这个故事传到如今,都骂人做牛鼻子道士,却是有个来历。却说元帅请问国师:“这两个尸首怎么处?”国师道:“都宜以礼埋之。但金丝犬坟上竖一块石碑,镌着‘义犬’两个字。要见得人之不要不如狗。”后人感此,做一篇《病狗赋》,录之为证。赋曰:
狗病狗病由何苦?狗病只因护家主;昼夜不眠防贼来,贼闻狗声不登户;护得主人金与银,护得主人命与身;一朝老来狗生病,却将卖与屠狗人。狗见卖与屠人宰,声叫人主全不睬;回头又顾主人门,还有恋主心肠在。呜呼!狗带皮毛人带血,狗行仁义人行杀。狗皮里面有人心,人有兽心安可察?呜呼!世上人情不如狗,人情不似狗情久。人见人贫渐渐疏,狗见人贫常相守。有钱莫交无义人,有饭且养看家狗。
元帅纪功颁赏,不在话下。
却说银角大仙听知金角大仙战败而死,吓得如醉如痴,不省人事。鹿皮大仙再三劝解,说道:“死者不可复生,生者岂可寻死?我和你不如丢了这山头,再到别处寻一个洞天福地,安闲自在去罢。”银角大仙说道:“今日也说南船上有个金和尚、张道士,明日也说南船上有个金和尚、张道士,把这两个人看作生铁拐、活洞宾,不敢惹他。到今经半月有余,不曾看见他两个放得半个屁。倒反被这等一个泼妇人,连赢我们这些阵数,费了我们多少精神?用了我们多少计策?今日算到这个田地,我岂肯甘休罢了!况且杀兄之仇,不共日月!我明日定要与他决一个高低。”鹿皮大仙说道:“我们这如今又不是前番的谱子?怎么不是前番的谱子?前番他初见我们之时,还只说我是个上界真仙,纵有些小疑惑,终久不能自决。这如今捞翻了师兄,已自看得针穿纸过的。我和你又把旧谱子来行,只怕就有差错。”银角大仙道:“这个话说得有理。”只是我也曾经打虑过来。我如今有了个鬼神不测之机,翻天覆地之妙。”鹿皮大仙说道:“师兄,你试说出来,我听一听看。”银角大仙说道:“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我这个神机妙算再不说出来,你明日只看着就是。”鹿皮大仙说道:“惟愿得:“眼观旌旗捷,耳听好消息。”
到了明日,刚交到五鼓时候,银角大仙披衣而起,站在山头上,手里拿着个如意钩,望海里一撇。这个钩千变万化,无不如意。银角大仙意思要它变做个水怪,翻江搅海,打坏他的宝船。果真的变做一个千百千丈的大鳌鱼,就在海中间搅起万丈波涛,拍天雪浪。一霎时,只见:
日月昏螟,雷霆震怒。惨惨黯黯,数重云雾罩定乾坤;凛凛冽冽,一阵猛风撼开山岳。雪山万丈,打着天,拍着太阳;银烛千条,泻平地,顿成沧海。镇日间淅淅索索,划划喇喇,任是你宝船千号,少不得东倒西歪;满眼里倾倾动动,倥倥偬鍃,凭着他过海八仙,也不免手慌脚乱。巉巉崖崖,崎崎岖岖,有眼难开,吓得个水神们缩颈坐时如凤宿;哔哔剥剥,叮叮当当,有足难走,打得个水族们攒身聚处似泥蟠。云雾障天,举目不知天早晚;波涛浴日,要行难辨路高低。神光万丈,闪闪烁烁,灿灿烂烂,恍疑五夜里掣电争明;杀气千重,昏昏沉沉,阴阴深深,恰似三月间奇花乱吐。拂拂霏霏,不让三更骤雨;轰轰划划,难逃九夏鸣雷。不知是阳侯神、灵胥神、冯夷神、海若神、天吾神、壬癸神,和谁斗战?只应是泾川君、洞庭君、南海君、北海君、宫亭君、丹阳君,各显威灵。正是:西风作恶实堪哀,万丈潮头劈面来。高似禹门三级浪,险如平地一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