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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宝太监西洋记(18)

作者:(明)罗懋登

小小弹刃浑造化,一黄一白色相当。

待看献与盆缫后,先奉君王作衮裳。

却原来是个蚕虫儿作的丝茧儿。好个弟子,摇身一变,就变做一个蚕,坐在那茧儿里面去了。

这碧峰长老却又是积惯的,翻身就赶将进去。赶将进去不至紧,反又遇着一个禅师。那禅师道:“来者何人?”碧峰道:“在下金碧峰便是。”那禅师道:“来此何干?”碧峰道:“适来有个法门弟子,卖弄神通,是我赶将他来,故此轻造。”禅师道:“那弟子转身就出去了。”碧峰道:“老禅师尊名大号?愿闻其详。”那禅师道:“不足是法名慧达。”碧峰道:“何事宿于茧室之中?”慧达道:“我昼则坐高塔上去说法,夜则借蚕茧里面栖身。”碧峰道:“怎么说法要到塔上去?”慧达道:“云崖天乐,不鼓自鸣。”碧峰道:“栖身怎么要到蚕茧中去?”慧达道:“石室金谷,无形留影。”碧峰道:“谢教了。”好个长老,刚说得“谢教”两个字出口,已自浑身上金光万道,腾踏到了半天,高张慧眼,只见西湖之上陆宣公祠堂左侧,有一爿小小的杂店儿,那店儿里摆着两路红油油的架儿,那架儿上铺堆着几枝白白净净、有节有孔的果品儿。是个什么样的果品?它:

家谱分从泰华峰,冰姿不染俗尘红。

体含春茧千丝合,天赋心胸七窍通。

入口忽惊寒凛烈,沾唇犹惜玉玲珑。

暑天得此真风味,献纳须知傍衮龙。

却原来是一枝藕。那弟子又弄了一个神通,闪在那藕丝孔儿里面去了。

这个神通怎么瞒得碧峰长老的慧眼过去?果然好一个长老,一毂碌迳自赶进那藕丝孔儿里面。今番赶将进去不至紧,却又遇着里面一个禅师。那禅师道:“来者何人?”碧峰道:“在下金碧峰便是。”那禅师道:“来此何干?”碧峰道:“适来有个法门弟子卖弄神通,是我赶将他来,故此轻造。”禅师道:“那弟子转身就出去了。”碧峰道:“老禅师尊名大号?愿闻其详。”禅师道:“不足是法名阿修罗。”碧峰道:“何故宿在这藕丝孔里?”阿修罗说道:“是我与那帝释相战,战败而归,故此藏身在这藕丝孔里。”碧峰道:“老禅师战怎么会败?”阿修罗道:“摩天鸠鸟九头毒,护世那吒八臂长。”碧峰道:“老禅师藕丝孔里怎么好宿?”阿修罗道:“七孔断时凡圣尽,十身圆处刹尘周。”碧峰道:“谢教了。”刚说得“谢教”两个字,只见浑身上金光万道,早已腾踏在不云不雾之中,把个慧眼一张,只见西湖北首宝石山上:

一声响亮,四塞昏沉。红气扑天,黑烟障日。风声刮杂,半空中走万万道金蛇;热气轰腾,遍地里滚千千团烈焰。山童土赤,霎时间万屋齐崩;水沸林枯,一会里千门就圮。无分玉石,昆冈传野哭之声;殃及鱼虾,炎海播烛天之祸。项羽咸阳,肆炎洲之照灼;牧童秦冢,惨上郡之辉煌。阏伯商丘之战,非瓘斝之能禳;宋姬亳社之妖,谁畚扌局以为备。讶圆渊之灼昭,糜竺之货财殆尽;惊武库之焚荡,临邛之井灶无存。虽不是诸葛亮赤壁鏖兵,却没个刘江陵返风霈雨。

这一天的火好利害也。碧峰长老慧眼一开,又只见那个弟子弄了一个神通,躲在那红通通的火焰里面。长老也自赶得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金光闪处,一手把个保俶塔的塔携将过来,连那上的九个生铁盘儿都也带将过来,左手叠在右手,右手叠到左手,把那一个塔揉做一根禅杖,把那九个铁盘儿揉做九个铁环,这就是那一根九环锡杖,碧峰老爷终身用的。有诗为证:

九节苍苍碧玉同,随行随止伴禅翁。

寒蹊点雪鸠头白,春径挨花鹤膝红。

缩地一从人去后,敲门多在月明中。

扶危指佞兼堪用,亘古谁知赞相功?

却说碧峰长老拿了这根九环锡杖,眼儿里看得真,手儿里去得溜,照着那个火头狠的还一杖。这一杖不至紧,打得个灰飞烟灭,天朗气清。这个弟子今番却没有飞处,你看他平了身,合了掌,双膝儿跪在地上,口儿里叫道:“师父,师父,超拔了弟子罢!”碧峰道:“你是什么人?敢在我会上弄神通,卖法力哩!”弟子道:“今番再不敢弄什么神通,卖什么法力。”碧峰道:“会上失了绢,就是你么?”弟子道:“是。”碧峰道:“前此还有个传说,道会上不见了许多皮,敢也是你么?”弟子道:“也是。”碧峰道:“你既是做了这等的无良,你好好的吃我一杖。”方才举起杖来,那弟子嘴儿且是快,叫声道:“师父且不要打,这是弟子的禅机。”碧峰道:“你是什么禅机?”弟子道:“昔日有个大志禅师,在这个会上讲《法华经》,晃朗闲雅,绝能清啭,能使听者忘疲,能使听者忘倦。今日师父说经,就是大志禅师一样腔调,能使听者忘疲,岂真是失了皮?能使听者忘倦,岂真是失了绢?”这两句话,说得有些谱,就是长老也自无量生欢喜,说道:“既这等说,却是疲敝之疲,不是皮革之皮;却是劳倦之倦,不是绸绢之绢。”弟子道:“便是。”碧峰道:“‘疲倦’两个字,便是解得好。你叫我做师父,这‘师父’两个字,有些什么因缘?”弟子道:“这‘师父’两个字在南海补陀落迦山上带得来的。”碧峰道:“怎么是补陀落迦山上带得来的?”弟子道:“补陀山锦囊受计,愿随师父临凡的便是。”碧峰道:“我也不记得什么锦囊,只一件来,你既有锦囊,那锦囊里面有甚钤记?”弟子道:“锦囊之中止有三个字儿。”碧峰道:“哪三个字?”弟子道:“是个‘天开眼’三个字。”碧峰道:“这‘天开眼’三个字,有何用处?”弟子道:“用来转凡住世。”碧峰道:“果真住在天眼上么?”弟子道:“因为是没去寻个开眼,就费了许多的周折哩!”碧峰道:“后来住的如何?”弟子道:“把个南膳部洲排门儿数遍了,哪里去讨个开眼来?一直来到这杭州西北上二三百里之外,有一个山,其高有三千九百余丈,周围约有八百余里,山有两个峰头,一个峰头上一个水池,一个属临安县所辖地方,一个属于潜县所辖地方,东西相对,水汪汪的就像两只眼睛儿,名字叫个天日山。我心里想道:这个莫非就是‘天开眼’了?况兼道书说道,这山是三十四洞天。”碧峰道:“有何为证?”弟子道:“有诗为证。”碧峰道:“何诗为证?”弟子道:“宋人巩丰诗曰: